雲枝指尖隐隐一顫,下意識看向簡熙的方向。
簡熙一直在看她,不然兩個人的目光也不會這麼快地觸碰上。
雲枝是不是在心虛什麼,避開得迅速。
趙晶說:“老師,我可以和你談談嗎?”
“嗯?”
“想跟你,談一談。”趙晶認真地重複說。
作為副班主任,和學生談心的确是雲枝的分内之事,她點點頭,帶着趙晶出去了。
從前門經過幾扇窗再到經過後門,簡熙的視線一直跟着她們。
雲枝把碎發挽到耳後的手就沒有放下來過,常年悠哉悠哉墜下去的裙擺飄了起來,她走得有點急,頭也低下去了。
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她的肩發出輕微的抖動。
——雲枝緊張了。
——雲枝害怕了。
因為她的妹妹在死死盯着她。
雲枝害怕簡熙會過來,就站在「尊師重道」的教誨前,當着全校師生的面,在這個最不應該的地方,和從前的每一次一樣,沒有章法地質問她一些問題。
一些,在隻有她們兩個人時,才會問起的問題。
必須得回避所有人,必須得是黑天,是角落,是見不得光的地方。
見不得光。
見不得人。
到底為什麼,會這麼覺得呢。
她們隻是姐妹啊。
雲枝帶着趙晶逃離簡熙的視線,簡熙眼裡燒着怒火,她想追出去,可是,天太亮了,監控太清晰了,人太多了,憤怒的情緒已經灼燒她的心神,她的身體死死釘在椅子上,每當想要掙脫,朱庇特和宙斯的雷電就會争相劈向她,懲戒她這個破壞天地間秩序的「神的罪人」。
她是希臘神話裡宙斯的罪人。
她是羅馬神話裡朱庇特的罪人。
她是觸怒神祇的罪人,是侵犯聖地的罪人,是繼續迷途不知返就會被施加更惡毒詛咒的罪人。
她和雲枝的牽扯,一輩子都得被象征道德和秩序的神祇監督。舉頭三尺有神明,神明時刻監察人間。
所以,簡熙就算憋紅了眼,也不能追出去。
雲枝和趙晶出去了很久,一堂課過半,趙晶回來了。
眼角濕濕的,像是哭過了。
簡熙心煩意亂,低頭玩起了手機。
「今晚約麼?」
給她發消息的人是楊月,簡熙在警察局認識的朋友。
簡熙剛來邊城的時候,脾氣蠻硬的,也蠻容易沖動。
楊月這人,不太正經,沒事就愛開一些帶顔色的玩笑,有次玩笑開到一個未成年女孩身上,被人家姐姐知道了,找人給她堵了。
當時簡熙路過,看她們以多欺少,上去幫了楊月兩下,然後就被弄去警察局了。
簡熙不喜歡主動交朋友,楊月總找她,時間長了,兩個人就成了搭夥吃飯的關系,再加上她們多少都有點不良嗜好,時間長了,就當作酒肉朋友聯系着。
楊月很小就不念書了,目前的工作是在夜店跳舞。
簡熙去過夜店,但沒去過楊月跳舞的那家。
她不知道楊月跳的是什麼舞。不知道楊月混迹夜店,都跟什麼人打交道。不知道楊月身上最新款的名牌包,是從哪裡來的。
簡熙對任何人都沒有太深的探索欲。
看人,看一層就夠了。
簡熙問了楊月在哪裡見面,擡頭活動下脖子,看見站在講台的雲枝。
簡熙看着雲枝,雲枝就成了簡熙對任何人都沒有探索欲裡的「例外」,看一層不夠,千萬層也不夠。她真的很想,讓天快點黑,讓這裡的人都消失,讓寬敞的教室變成隻能站下她和雲枝的狹隘之地,那樣就可以承認,她對雲枝有探索欲了。
從咿呀學語的嬰兒到日漸成熟的少女,從形影不離到形同陌路,從抱着躺在一張床到姐姐站在講台目光卻不敢朝向她,從最愛姐姐到最恨姐姐,從小到大,從黑到白,簡熙對雲枝的探索欲,不似肢體行為的沖動随着年齡增長思想沉穩那般好克制。
她克制不住。
她恨不得掐死雲枝,但她還是會想要問一問雲枝,為什麼不躲開,為什麼不喊疼。
為什麼。
為什麼忽然出現,為什麼要來打擾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生活,為什麼要來撕開她漸漸愈合的傷疤。
為什麼,隻是和趙晶出去了一趟,就開始躲避她的目光。
說好了一起,現在是想要留簡熙一個人做回不了頭的罪人了嗎?
簡熙好怨好恨。
大家埋頭學習時,她突然舉手。
雲枝看向她,封閉的唇線動了動。
簡熙舉起的手沒落,似乎隻要雲枝不主動說什麼做什麼,她就會一直跟她這麼耗下去。
雲枝撐了下講桌,眼神裡都是求饒意味。
她沒出聲,用口型對簡熙服軟。
“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