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看一眼外頭停着的摩托車，再看一眼呆愣愣的女兒，仿佛明白了什麼。小女孩兒家家，絕對不給買摩托車！但是不能這麼明着拒絕，竹林回想劉老師專門找他談話，心裡默念：高考，高考最重要，高考最重要。

“爸給你房間裝個空調？”竹林話是疑問句，但隻要女兒點頭，他馬上找人來安。

“不用了，爸，天氣又沒多熱。”竹青感覺現在體感溫度最多二十七八，這算什麼天氣熱，以往在城市中心，極端氣候加上熱島效應，三十七八才尋常。

竹林抹了抹額頭上的汗珠，默念：高考，高考最重要。

“别覺得不好意思，家裡有錢！之前不是帶你去看過嗎？咱家菜市場有兩個門面，别看爛朽朽的，可值錢啦。廠裡的福利房的差價也補上了，咱家不比誰差。湯校長的外孫能用空調，你也能用。”

竹青哭笑不得，題眼在這兒啊。“不用！不用！”

“真的？你确定？湯校長的外孫子成績可好了，咱們縣上什麼時候出過保送生，還是奧林匹克競賽保送，天，奧林匹克，我隻知道奧運會比跑啊、跳啊的，誰知道還有比數學物理的！奧林匹克！”竹林說話趕上詠歎調了，反複吟誦着“奧林匹克”，不怪小鎮上的人見識淺薄，在湯嘉岷之前，沒有人通過奧賽保送過。

現在湯嘉岷已經是小鎮父母眼中的天才了，說起湯家就要豎大拇指，怪不得人家湯校長能當校長，能把女兒培養出國，能把外孫培養成天才，家風！遺傳！想要督促孩子上進的，都跟着湯家人學！

湯校長給外孫子裝空調了，咱家也買！

湯校長給外孫子買粉藍運動套裝了，咱家也穿！

湯校長給外孫子炖雞吃了，咱家也吃！

湯校長給外孫子買摩托車了，咱家……哦，這個不能學，才十七八的小孩子，哪兒能專給他買一輛摩托車。年輕娃子不懂事，開飛車，一不小心自己和旁人的命都得搭進去。

總之，湯校長和湯嘉岷是小鎮的帶貨達人，不少人明裡暗裡跟着學，期盼着再學出一個湯嘉岷式的學霸來。

竹林也是這套理論的擁護者，遇上高三學生家長來他店裡貼手機膜，都要順帶一句“湯校長和他家外孫子都用這款。”甭管真不真吧，高三學生家長甯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來一份，都來一份。

“真不用！”竹青意志堅定拒絕，吹啥空調啊，别搞感冒了。

“那我去王海鮮的冰庫那裡端兩盆冰過來，放在風扇前頭，你離得遠遠的吹，既降溫，又不頭疼。”竹林還是不放棄，始終想為女兒再做點什麼。

“真的！不用！我的爸爸哎，劉媽沒和你說，高考前不要改生活作息嘛！一會兒冰、一會兒空調的，你不怕把我搞感冒了啊！”

“呸呸呸，童言無忌，快呸一口。”竹林按着女兒的腦袋，心裡罵：死孩子，不知道避諱！阿彌陀佛，高考，高考，看在高考的份上。

竹青翻了個白眼，最終還是呸了一聲。

如此，竹林才放心下來，叮囑道：“好好休息啊，今天就不學到大晚上了啊。我去店裡，帶鑰匙了，不用等我。”

關門聲響起，竹青的愁思也被抽走了，之前想的啥都記不起來了。

算了，先把高考這關過了吧。

竹青回到房間，翻看了整理得整整齊齊的卷子，開始回憶09年的高考題。

每年高考過後，作文題總會上熱搜，段子手調侃，因為除了語文之外，其他科目都看不懂了。竹青是個例外，她還記得數學、物理、化學的大題，因為他們這屆高考出題難度很大，錄取分數線比上一屆低了将近一百分。

成績，是竹青貧瘠的小鎮生活中，唯一拿得出手的東西。上輩子竹青高考全縣理科第二，相當不錯的成績，在小鎮上很給爸爸長臉了。那時候，竹青想的卻是，這樣的分數夠去北京了吧，夠和湯嘉岷讀一樣的大學了吧。

竹青撫摸着桌上的黑白豬中性筆，這支筆單獨插在筆筒裡，是某一次月考的時候，湯嘉岷的中性筆沒墨了，借給他用過。從此之後，竹青就把這支筆單獨放了。

竹青撥弄着黑白豬圖案的中性筆在桌上滾來滾去，别人的青春少女情懷總是詩，自己的青春怎麼就是黑白豬呢？

敏感、細膩、極度自尊，竹青都有些厭惡自己這樣的性格了。學校裡喜歡湯嘉岷的學生不少，大膽告白的更多，被拒絕之後日子照常過，告白經曆甚至能成為談資。但竹青不這樣，她希望自己走到湯嘉岷面前的時候，已經是美麗的、優雅的、足以與他匹配的。

算了，先對付高考吧！

竹青撕下一頁筆記本，像包一支玫瑰花那樣，把黑白豬的中性筆包好放回筆筒裡。

第二天，竹青照常去教室。

晨讀英語。

原來高中英語這樣簡單啊。竹青流利地讀課文，把少數幾個需要額外注意拼寫的單詞單獨寫在草稿本上。這就是大佬進新手村的感覺嗎？竹青覺得英語除了語法之外，沒有難度。

“小葉子，你英語這麼好啊，讀得好好聽。”同桌側過來小聲和自己說話。

微胖、蘋果臉，長長的頭發用一個亮粉色的心形鲨魚夾固定，細碎的額發像倔強的小草，不聽話地到處飛，發尾高高翹起，一晃一晃的。

竹青反應了一秒，才想起來這是誰。徐灣，畢業後又回一中當老師了，母校百年校慶的時候見過，那時她要更胖一些，說起學生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隻抱怨他們氣得自己頭發都少了。那時候，她的頭發柔順地盤在腦後，戴一個暗褐色的鲨魚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