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兒,爸。我就是習慣了高三作息,正調整呢。”
“嗨,有福不會享,趕緊睡吧。我和陳麒他媽約好了,明早醫院看小夥子去。”
“好,馬上關燈。”竹青剛應下,徐灣的電話進來了。
“姐妹,你沒事兒吧。我剛聽說,你被人刺殺了。”
“噗嗤——你才是我姐,刺殺這個詞是誰發明的啊?我是什麼主席元首、軍隊領袖嗎?”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你是不是進醫院了?陳麒怎麼樣,聽說他流的血染紅了半邊身子,現在還搶救呢。警車烏央烏央過去好幾輛,全是警察。”徐灣語氣誇張,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描述兇殺案呢。
“出院了,小傷。陳麒也不嚴重,胳膊被劃了一刀。”
“那就好,那就好。”聽着徐灣的語氣,可以想象她拍着胸口松一口氣的表情。
“明天我來看你啊!給你帶好吃的,你現在能吃辣的吧?”
“一點兒小傷,不用興師動衆的,我明天要去看陳麒,他還在縣醫院沒出院呢。”竹青婉拒。
“你明天幾點到?我問一下同學們,有沒有想要一起去的,到時候咱們一起啊。”徐灣直來直去,完全不知客氣為何物。
被徐灣這樣爽朗、幹脆的清溪沖刷,沉入水底的心稍感明快,竹青覺得自己能關燈睡覺了。
盛夏、涼夜,知了還在聒噪,老舊的窗簾不遮光,家屬院的路燈溜進一抹黃色光條。
竹青在床上烙餅,翻來覆去睡不着,把自己擺成入殓的姿勢平躺在床上。
湯嘉岷、湯嘉岷、湯嘉岷……腦子裡全是他的名字,少女時代的幻夢、青年時代的執念,原來重生不是讓我挽回遺憾,而是讓我看清現實嗎?竹青忍不住眼眶一紅,又使勁把頭埋進被子裡,假裝自己沒哭。
平躺在床上,看着老舊的天花闆,家裡唯二有天花闆的房間——廚房和她的房間。家屬院老舊,家裡沒錢統一粉刷,裝廚房為了做飯不掉石灰,裝她的房間為了她能安心睡覺、學習。
原木色的天花闆上,嵌着幾個黑色的小圓點,那是釘子的痕迹。當時,有美工釘賣,漆成原木色,比普通釘子貴三塊。店家都稱好了美工釘,爸爸還是沒要,選了普通釘子,就為了省三塊錢,當時他一天的飯錢。
看着這樣的釘子,竹青被巨大的愧疚淹沒,爸爸媽媽總是竭盡所能給她最好的。可在世俗世界中,仿佛還是不夠好。她敏感、自卑、懦弱又過分自尊,都是家庭帶來的。可她并不讨厭這樣的家庭,她深深愛着爸爸媽媽,爸爸媽媽也深愛她。
那湯嘉岷呢?
竹青給自己一耳光,心思怎麼又轉到湯嘉岷身上,真是不知足。睡覺,睡覺,不要為還沒發生的事情擔憂,一切等見面再談。
第二天,竹林領着竹青去縣醫院探望陳麒,到了病房,看到同學們全都到了。
大家帶了水果牛奶,七嘴八舌安慰陳麒,陳磊這個好兄弟還專門給陳麒帶了護身符:“我奶奶在半邊天的廟裡求的,開過光的。”
“才考完幾天,你就把科學還給老師了。”陳麒笑着接過,放在枕頭下壓着。
“不要在意這些細節,竹青,這次多虧你啊,不然陳麒不被砍死也要被淹死。”陳磊抱拳,剛才他們已經聽陳麒講過了,“姐,我唯一的姐,以後有事兒吩咐,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
陳磊學武俠劇,誇張抱拳鞠躬,逗得同學們哈哈大笑。
“行啊,以後去你家白吃白喝。”竹青也笑,上輩子沒發現陳磊是這種性格。
“包的~”陳磊拍胸脯,他家裡幹着小朋友最羨慕的産業——小賣部。
同學們說笑一陣,看着時間差不多,結伴離開。徐灣留在最後,問:“要和我們一起吃飯嗎?”
“不了,我還有事兒。”
“什麼事兒啊!今天可是去吃大北街新開的冒菜,他家有峨眉雪呢!”徐灣才不管什麼委婉啊、邊界啊,她就要刨根問底。
“你托我送給湯嘉岷的同學錄還沒送出去呢,這兩天太忙了。”
這個理由徐灣能接受,她是沒興趣陪姐妹會見冰山,潇灑一把手,“走了,回見!”發梢從竹青胳膊上拂過,帶着風。今天她用白色緞帶鲨魚夾抓起發根,剩下的頭發披散成馬尾,一晃一晃,晃進夏日烈陽裡。
竹青沒有事先打電話、發短信,沒有這個必要,竹青走在熟悉的回家道路上,在最後一個岔路走,走向了隔壁院子。
咚咚咚。
頭發花白的湯校長穿着白襯衣、灰色棉麻西褲,一根黑色腰帶把襯衣下擺束進褲子裡,頭發向後梳得整齊,是一位老紳士。
“你是竹青吧?好孩子,快進來坐。”湯校長露出微笑,招呼她進門,“來找湯嘉岷玩兒的啊?”
“湯校長,我來送同學錄,他後頭兩月沒去,沒機會寫同學錄,大家寫了托我送來。”竹青揚手中的精緻本子。
兩人說話的時候,湯嘉岷從自己的房間走出來,對視一刹那,心裡是同樣一句話:她/他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