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将軍看到,小娘子哭成了淚人。
大火灼燒得生疼,她懷中護着孩子,瘦弱的身軀幾乎要縮成一團。
“孟郎啊啊啊啊!你為何不要來接我?!為何還不來?”
小娘子哭得令人揪心。
其間有人勸她不必等了,火火急燒愈旺,再待下去就危險了。
她不信。
她不信孟郎會食言。
萬一她走了,孟郎找不到她怎麼辦?
無數男子都曾對她許下諾言,她從未當真。唯獨孟郎的話,她從不懷疑。
他說他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
“就當為了你懷裡的孩子,快走吧。”
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他好像是從火中走出來的,一身薄衾,穿得格外豔美,卻豔而不妖。那張妒顔美得簡直能讓人室急,溫潤的聲音像極了拯救蒼生的天使。
他手中提着一盞花燈,燈芯卻是白色的,透着幽冷的光。
在光的照耀下,他的容顔愈發清晰,他俯下身,目若秋波,目色垂憐,一副楚人之姿。
小娘子問:“你,你是誰?”
“姓花,名犯。你可以叫我花犯大人。”
他睫毛好長,微微一笑便可斬盡世間絕色。
花犯輕言道:”我可以救你,隻不過需要一個代價。”
小娘子:“什麼?”
花犯道:“你的靈魂。這麼純淨的靈魂丢了可太可惜了。”
他語調尤為魅惑:“我可以讓你見到朝思暮想的人,也可以讓這孩子活下來,隻是需要你喝下這瓶毒蕩。”
一瓶瓷物出現在他手中。
這是奪人性命的毒藥,但與此同時能讓心娘子死後的靈魂存于花燈中。
這樣做的代價就是,小娘子将永世不得輪回。
懷裡的孩子哭哭啼啼。花赤接過後,極為神奇的是孩子變得格外溫順,可愛得緊。
小娘子想見孟郎,也放心不下自己的骨内,怕自己走後無人照料。
花犯道:“這孩子從今以後就由我教導吧,我看他與我頗是有緣。”
小嫂子眼中含淚,含情脈脈看了好一會兒孩子,應下:“好。”
“花犯大人。從今以後他就改姓花,随恩人姓,待他能明事理時,教他知思圖報,教他家國天下,切不可活得腐爛,走娘這條老路。”
淚水順着她的臉頰,滑落。
瓶子掉落。
“我兒,就名花赤。”
“好,如你所願。”
花犯提起花燈,小娘子的靈魂被吞噬了進去。
大火生生不息。
這一幕幕,孟将軍都是以小娘子的視角看到。
他猛地驚醒,汗水打濕了衣襟。
“這個夢,真實嗎?”
戲僮人趴在床邊,雙手托着下巴看着他。
孟将軍驚惶:“你是何人?怎麼進來的?
“戲僮人。”
“戲僮人,是誰?”
戲僮人微微一顫,又道:“也是也是,小爺的号如雷貫耳,你這種小兵小卒沒聽過也正常。”
孟将軍目光向下一瞥,瞥見了他手中的花燈。
這花燈……和夢裡的一模一樣!
戲僮人注意到他的眼神,道:“熟悉吧?你猜猜這燈裡有什麼?”
有什麼?莫不是小娘子的靈魂吧?
孟将軍覺得自己還在做夢,用力掐自己,很痛。
戲僮人道:“這不是夢哦,你看到的都是逝者生前經曆的。”
“你騙人!你究竟是什麼人!有何企圖?”
孟将軍情緒激動,說罷就要拔劍相向。
戲僮人連忙躲開,他身後突然出現一個熟悉的面容。
是小娘子!
孟将軍迅速收起刀,眼淚崩了出來,蒼老的容顔多了幾分憔悴,目光熾熱:
“娘子……”
他伸出去的手微微顫抖。
小娘子還是如記憶中那般,這麼多年過去了,一點沒變。
含眉淺笑。
孟将軍傾身想抱住娘子,卻猛地撲了空!
直接穿透了娘子的身體!
他瞳孔微震。
怎……怎麼會這樣?
戲僮人道:“這是她的靈魂,你莫不是忘了,她已經死了。”
這句話如雷刺耳。
她……
已經死了。
孟将軍呼吸尤為沉重。
戲僮人繼續說:“她是因你而死的,她受烈火焚燒,毒酒入喉,含恨而死的時候,你在哪呢?背信棄義,抛妻棄子這些事做得,可還心安?”
“不,不是的。”孟将軍頭疼欲裂,“并非如此!”
“并非如此?京城青樓失大火,你在哪?花魁隕落,流言蜚語盛極之時,你又在哪兒?”
“我在戰場上!如何能回?!”
孟将軍撕破了喉嚨。
老天總愛開玩笑,小娘子遇難之際,不巧突厥來犯,孟将軍臨危受命奔赴沙場,軍命難為違。
他不敢回去。
更不能回去。
他攥緊雙拳,淚流橫涕:“是我負了小娘子,負了孩兒。”
戲僮人趁機道:“那你想彌補嗎?”
孟将軍咬牙道:“我何時不在想?”
戲僮人把花燈湊到他面前道:“這花燈中住着她的靈魂,隻要你也進去,就可以陪她了。”
孟将軍身子一顫。
“怎麼?不敢了?嘴上說着想彌補,但骨子裡還是一個懦夫。”
孟将軍瞪了他一眼:“你有什麼資格評判别人?”
戲僮人冷笑了一下:“我确實沒有資格評判任何人。你的命也由你自己決定,生與死,我不幹涉。隻是我并非大善人,沒有理由無故幫你。親手葬送了愛人的人,談何自責、愧疚,甚至說殉情?”
他繼續說:“你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有多高貴?以為自己能拯救蒼生所以抛妻棄子這些污名也可一概不提嗎?你負了他人真心,事後又忏悔哀痛,在這惺惺作态給誰看呢?”
他言語激烈,句句攻心。
“厮人已逝,無力回天。”
他在孟将軍耳邊輕快道,帶着十足的輕蔑。
孟将軍心寒到谷底,他咬緊下唇,問:
“可否讓我再見娘子最後一面?”
“見面?”戲僮人一口回絕,道:“我燈中的魂魄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話音一落,燈芯就開始閃爍,從燈中鑽出幾縷魂魄四處亂撞。
戲僮人慌了手腳,想抓回來:
“哎呀!怎麼這兒不聽話啊!回來!”
魂魄聚集,彙成小娘子的模樣。
她那依舊如當年花容月貌,凝視了孟将軍的一會兒,開口道:“孟郎。”
孟将軍眼角的皺紋更加斑駁:“娘子……”
“好久不見。”
異口同聲。
一對曾經的戀人許久不見,如此可喜可泣的重逢時刻,戲僮人卻開口道:
“我養的魂魄怎麼這麼反骨?”
門外突然有隻手把他拉了出去,關上了門。
留一人一魂在房内噓寒問暖。
“誰啊!敢拉小爺!”戲僮人定睛一看,門外居然圍了一群人在看熱鬧!
柳四郎提醒他小點聲, 人家兩口子好不容易重逢,别破壞氛圍。
戲僮人無語:“喂!我是來嗑他倆的嗎?小爺可是戲僮人,來奪魂的!”
衆人卻未理他,甚至還邊看邊嗑瓜子,讓他閃一邊去,别擋着。
“喂!我說你們……當小爺不存在嗎?”
柳四郎捧了些瓜子塞到地手中,道:
“别咋咋乎乎的,人小兩口多和睦啊,來,嗑點瓜子。”
“不嗑!”
這簡直是他奪魂史的奇恥大辱,幫人破鏡重圓了,自己賠了夫人又折了兵。
柳四郎道:“這是天下第一樓銷量最好的爪子,确定不嗑?”
重點在這嗎?!
戲僮人抱胸,脾氣不小。
“奶油味的。”
戲僮人眼皮稍稍一掀。
“個大籽滿。”
戲僮人一把奪過,傲嬌道:“小爺就嘗嘗吧。”
于是場面就變成了——
衆人齊刷刷嗑瓜子。夜深了,衆人都要回房睡了,戲僮人還嗑得起勁。
柳四郎打了個哈欠,問:“你還不睡?天都要亮了。”
“再嗑會,再嗑會。”
戲僮人嗑上瘾了。
離譜。
柳四郎也不理他,回去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