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周朝,新元十九年,時年帝大赦天下,減輕徭役,國泰民安。
江南知府有一女,生性淡漠。母逝,女面冷無哀哭,被視為不詳。
……
江貪本名不詳,前身為某官員的女兒,颠沛流離不被重視,故離家尋道。
性冷,極其恪守妖鬼皆為邪的原則,遇則誅之。
後遇十殿閻王第三殿宋帝王轉世,與之相愛,短成善果,後突病離世。
死後入鬼道,與遊曆的九舟等人成為摯友。
江貪性未改,仍舊除惡揚善,但這時的她已經學會了換位思考。
因其面冷、高修為,十殿閻王第一殿秦廣王招其為陰差長,執刑法律令之職。
【貳】
“今夜花好月圓,江姑娘可否賞臉?”
……
“我錯那便是我更改道歉之責。可你…為什麼诓騙我?”
“餘之川,天地廣闊浩瀚,自會有我的去處。那并赴山河川海的約定,你都沒重視,我為什麼還要自讨苦吃。”
“神明為不死之身,即便重傷你也死不了,别給我裝可憐。我說了,往後若是出現在我面前,我見你一次殺你一次。”
“江貪,道者。”
“江貪,鬼修。”
“我為第一殿陰差長,江貪,見過宋帝王。”
【叁】
江南的夏也是婉轉的,柳枝勾人,河燈落思。暮色悄然離去,江南城跟着落入了漫天的星火燈籠中。
夏至日,江南知府家中有喜,大宴賓客,共度晚夏。
九舟紅衣肆意,拉着江貪倚在窗邊,往街上閑看着。
臨江的客棧就是好,遊船明燈穿行過,絲竹琵琶聲聲蕩開水面,岸上人聲吵鬧不絕,倒是副盛世安康的好人間。
江貪望着熟悉的景色發呆,她好久沒回江南了。
至于是多久,三年,五年,還是十年…
九舟看了眼眉眼有些許落寞不解的人,輕笑一聲,道:“好奇的話,就回去看看罷,左右也不會壞到哪兒去。”
江貪抿唇不語,手卻無意識的捏緊了。
“我十五離家拜師,二十下山…”江貪頓了頓,眼眸如不化的萬年雪山一般。
良久。
她搖頭輕歎了口氣,呢喃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可能真的是我的錯吧。”
生性對情感的感知不強,連痛感也比别人慢了很多。
聽奶娘說自己出生時連哭都不會,差點被認為是個死胎。七歲時母親去世,靈堂前她一滴淚也沒能落下。
生前死闆的行事風格,又導緻她早死。
一聲不明意味的嗤笑打斷她的思緒。
九舟手撐在窗沿上,吊兒郎當道:“這世間如果事事都要糾結個究竟,那還怎麼看山川美景啊。”
江貪擡眸看她,烏黑的眼眸映着沿河而飄的河燈,仿佛在問她為什麼。
“江貪,除惡揚善從來都不是錯的,方法錯是錯了,可你也實打實的救了很多人不是麼?”九舟一笑,道:“不要因為幾件事就否定掉過去的自己。”
江貪一愣,沒再糾結。
她的神情看不出來有什麼變化,許多人都說她是塊石頭,父母、師兄弟、包括那個人也曾這麼說過。
可她生來就如此,怨怼她又能如何。
今日的夜色實在是好,明月懸挂,屋檐落明光。
……
第二日。
九舟一早收到傳訊,去城南接迷路的洛水韬去了。
江貪在路邊買了包糕點,便往知府的府邸走去。
江貪本以為她也确實如他們所說的那般冷心。
但在這一刻,近鄉情怯這個詞背後的情感,她好似感受到了些許。
夏至日的宴請還未結束,知府門前有不少馬車停留,雍容的貴婦和嬌俏可人的世家小姐攜手并入府中。
今日在舉辦賞花宴,九舟也幫她拿了張請帖。
江貪施了個障眼法,使樣貌與原本的模樣有個三四分的相似。
江貪被丫鬟引路請去了百花園。
“姑娘,我想請問下,府中的秦三娘可還好?”江貪問道。
藍衣丫鬟嬌笑了一聲,“江二小姐說的是秦姨娘吧?”
江貪口中的秦三娘曾是花樓的歌妓,被江貪的生父納為了妾。
“好着呢,我們小公子今年中了會元,不日就要上京趕考了。”
江貪一愣,抿唇道:“恭喜。”
那丫鬟似乎是個話多的,滔滔不絕的給江貪講着,“您與秦姨娘認識?今天這賞花宴是主母為了小公子辦的,大家夥都在呢。”
“我許久不回江南了,不知知府如今的主母是?”江貪疑惑。
丫鬟哎呀一聲,臉上喜氣洋洋的,“您見了就知道了。”
百花園裡人影交錯,花香萦繞。
知府家的小公子會試拔得頭籌,前途不可限量。不少世家小姐都想趁着人還沒上京前趕緊拿下。
于是這賞花宴成了變相的相親會。
花園裡廊亭交錯,山水玉池相映。佳人才子吟詩作賦,相看兩羞。
江貪尋了個位子坐下,隐于這繁花盛開的美景中。
秦姨娘唯有一女一子,女兒名秦意安,兒子名秦懷賢,前者比江貪大一歲,後者比江貪小了六歲。
江貪其實有些臉盲,她隐晦的打量了好久,最後還是通過命線鎖定了人。
她如今雖是鬼身,但才剛修行不久,若不是身上帶着遮掩陰氣的法寶,恐早已沖撞了這一園子裡的人。
“姐姐,你一個人站在這裡幹嘛呀。”
童聲清脆好奇。江貪低頭去看,原是一粉雕玉琢的小女童,看着三四歲的年紀,穿着藍色衣裳,頭戴兩個紅色的發夾子。
江貪下意識後退一步,那小女童剛好伸出手要抓她衣裳,見她這番動作,嘴一撇,委委屈屈道:“姐姐不喜歡團團嘛!”
“不是的。”江貪張嘴想要解釋,但又不知道說什麼好。
團團剛要說什麼,一個穿着淺綠衣裳的溫婉女子跑了過來,将人一把抱起。
“我的乖團團啊,原來在這呢。”女子拍了拍懷中小孩的後背,嗔怪道:“一個人不要亂跑,小心被抓走。”
團團拉着自家娘親的衣袖,指了指江貪,奶聲道:“姐姐!”
女子被她點醒,才想起身旁還有個人,扭頭便要道歉,在看清楚來人的容貌時卻不由得一愣。
“這位小姐……”女子一頓,她溫婉一笑,道:“小女頑劣,就喜歡纏着好看的人撒嬌,實在不好意思。”
這姑娘看着也不像性格熱絡的人,應是不喜歡陌生人的接觸,哪怕是孩童。
“我乃秦家四小姐秦意安。”女子臉上浮起一抹微笑,“還不知姑娘是?”
江貪一愣,又想起她離家多年,秦意安也确實是該成親了。
“江貪。”江貪說着頓了頓,繼續說道:“洛水城江家人,聽聞江南知府辦了個賞花宴,故前來一遊。”
洛水城确實有個江家,秦意安在心裡搖了搖頭,也是,隻是得了三分像,大概不是了。
“那江小姐請自便。”秦意安抱着小姑娘便要與她告别。
團團卻不願意了,掙紮要下來,嘴裡嚷嚷着,“姐姐!阿娘,姐姐…團團要和姐姐一起玩!”
“團團别鬧。”秦意安無奈。
團團這一鬧,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一紅衫長袍的俊朗男人朝她們走來,連帶着亭子裡交談的幾個貴婦也被吸引了目光。
“團團今日怎麼這麼黏人?”男人是秦意安的夫君秦洲,看團團如此鬧騰,他攬住妻子的肩膀,勸道:“先放下團團罷,你肚子裡還有一個呢,要小心着些,别傷到了。”
秦意安聞言,隻好先将團團放下,團團腳一碰到地,哒哒的擡腳就往江貪那兒跑,幾步就撞進了江貪的懷裡。
“姐姐!”團團的聲音欣喜又雀躍。
江貪的眼神卻是落在了秦意安的肚子上。
秦意安被她看的有些羞澀,以為江貪好奇,朝她笑道:“我也是這幾日才發覺的,我娘他們都還沒知道呢。”
他們今日會一家三口回來也是這個原因,喜事連連來,便想着回來和秦姨娘叙舊的同時也将這個消息告訴他們。
哪知團團一進門就跑丢了,現在還纏着人家姑娘不放。
江貪隻是點了點頭,沒說話。
秦洲皺了皺眉,剛要說什麼,秦意安拉住他的手輕輕的搖了搖頭。
“江小姐。”秦意安笑道:“團團喜歡你喜歡得緊,如若你有空的話,可否和我們一道去亭子裡坐着?”
團團還抱着江貪的腿嚷嚷着姐姐,江貪倒是猜到了為什麼團團這麼黏着她。
團團剛滿三歲,眼還沒完全關閉。
血脈相連,哪怕她換了個樣貌,團團也會本能的親近她。
江貪也想見見秦姨娘,點頭道:“會不會麻煩你們?”
“不會。”秦意安見她同意,忙笑道:“她會喜歡你的。”
團團一聽,拉住江貪的手,率先朝湖中亭子走去,“阿婆可好了,她一定會喜歡姐姐你的!”
江貪措不及防被拉着往前走,腳下一踉跄,下意識的回頭朝秦意安看了眼。
秦意安一愣,這個眼神實在是太熟悉了。
淡漠的眸裡有着輕微的歉意,若不是她曾經也被這麼示意過,她可能都看不出來這眼神裡的意思。
“安安,她是誰?”秦洲有些不放心,眉頭也無意識的皺了起來,“讓團團跟她走……”
秦意安牽住他的手,笑道:“放心,不會的。”
秦洲隻好按下心緒,左右園中人多,護院打手也在。
兩人你侬我侬的開始聊起其他的,相攜跟在江貪身後。
亭子坐着幾名婦人,神情言語中其樂融融。
秦姨娘被簇擁在中央,歲月在她眼角留下了痕迹,氣質和江貪印象中的相比,更加沉穩可靠,容貌倒沒有多大變化。
“阿婆,阿婆,姐姐!”團團牽着江貪的手闖入亭中。
“哎呀,這不是秦四小姐的女兒嗎,出落的愈發可愛了。”穿着深衣的婦人笑道。
秦姨娘樂得被她們奉承,女兒嫁了個好人家,生活幸福美滿。兒子會試拔得頭籌,名滿整個江南,殿試不出意外三甲之一。她的地位身份自是水漲船高。
“團團怎麼不跟在你阿娘身邊?”秦姨娘将團團抱起來。
團團乖乖的窩在她懷裡,仰頭道:“我帶姐姐來的!”
“姐姐?”秦姨娘一笑,擡頭去看江貪,目光觸及,卻不由得一愣。
一旁的婦人也在打量江貪,“不知這是哪家的小姐啊?出落的可真标緻。”
江貪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語氣聽不來任何情緒起伏,她道:“洛水城江家,江貪。”
聲音如珠玉落雪,寒如暖冰。
秦姨娘回過神,臉上挂着笑,道:“江小姐一人前來嗎?”
“聽聞江南秦知府府中有一百花園,四季豔開。”江貪說着行了個禮,鄭重道:“江某慕名前來看看。”
這一闆一眼的行禮逗的幾個貴婦嬌笑,有個有眼力見的婦人說道:“江姑娘可是習武之人?”
“是。”江貪點頭。
那婦人手中的帕子一揚,笑道:“那怪不得。”
秦姨娘聽到這話,再一次打量起江貪,懷裡的團團正往前湊去拿桌上精緻的糕點。
眼前的少女看着不過剛及笄,貌溫婉,一雙眼烏黑清亮,深不見底。舉手投足的氣質彬彬有禮,但沒來由的讓她覺得冷。
話不多,看着也不愛說話,隻是靜靜的看着所有人。
秦意安領着秦洲進來,一群婦人站起來圍着她打轉。江貪坐在榻上,身邊的團團在玩魯班鎖。
她本想離開的,團團拉着她不讓她走,秦姨娘便讓她和團團坐在榻上吃糕點。
江貪望着桌上的幾盤糕點,按着她的喜好來着。
這個她是指還活着的江貪——江南知府的七小姐秦意霜。
團團很黏江貪,坐在她身邊,拉着她的手腕玩。
“姐姐,弟弟,我看到了!”團團睜着雙大大的眼睛,手上比劃着,“阿娘身邊!有弟弟。”
團團說着又耷拉了下來,雙手撐着自己圓圓的下巴,“弟弟不說話!”
秦意安懷胎還不到半月,初生的嬰兒魂魄自然是懵懂、不會說話。
江貪知道原因,于是就照搬搬給團團解釋。
團團搖頭晃腦半天,還是沒聽懂。
兩個人就這麼大眼瞪小眼,半晌,江貪幹巴巴的說道:“弟弟還沒長大。”
所以不會說話。
“哦!弟弟隻會哭!”團團恍然大悟。
江貪:“……”
是…是吧?
一隻靈鶴突然落在榻上,靈鶴是紙折的,跟茶杯差不多大,是她們用來傳訊的,普通人是看不到的。
江貪看了看園中,沒有人注意到這邊。團團自顧自的玩了起來,沒有纏着江貪。
她伸手拿過紙鶴,掌心靈力纏繞,靈鶴化為張紙條。
江貪看完,靈力覆蓋在上面,修改了内容,紙條再次變為靈鶴,往外飛去。
“江姑娘。”
江貪回頭,原來是秦姨娘。
秦姨娘從那群婦人裡脫身,坐到了另一側,看江貪疑惑的樣子,笑道:“懶得應付了。”
說的直白不留面子,所幸那些婦人都聽不到。
江貪點頭。
秦姨娘像是習慣她這樣,自顧自的又問道:“江姑娘可有婚配?”
江貪垂眸,指尖微動,“有。”
她死前沒有和那個人和離,情意是真,拜的天地也是真,那應該也算是有。
秦姨娘眼眸微微睜大,無意識攥緊了衣袖,她緊張的問道:“可為良配?”
江貪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我喜歡他。”
秦姨娘聽到這話,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暈過去。
太驚世駭俗了,雖然氣質如此之像,但容貌也隻那一雙眼睛有三分像,性格…看着也不像。
“我有個……”秦姨娘頓了頓,輕聲道:“我們府中有一遠行的七小姐,容貌與江姑娘你很像,第一眼看過去,我還以為是她回來了。”
江貪沉默不語。
秦姨娘似乎習以為常,笑道:“她十五離家,距今十一年,音信全無啊。”
“人生在世,得過且過。”江貪突然說道。
秦姨娘一愣,沒理解她這意思。突然冒出來這句話也着實令人摸不着思緒。
“人生确實要如此。”秦姨娘歎氣一聲,道:“可遊子在外,音信全無,家中親人自然是會擔憂。”
江貪手搭在膝上,靜靜的聽秦姨娘說話。
“江姑娘也是遊走江湖之人?”秦姨娘問道。
江貪抿唇,聲音冷淡:“是。”
秦姨娘放心了不少,笑道:“我們七小姐名意霜,表字阿如。容貌像天上的仙子,她嘴角下有一小痣,很好認。日後江姑娘遊行山川河流,如若碰到她了,替我和她問聲好。”
婦人的嗓音溫柔,和多年前一模一樣。隻是那時秦姨娘豔麗張揚,身上有着一股欣欣向上的氣息,行事看似急躁實則聰慧敏捷。
與如今沉穩溫柔的樣子有些不同,言語的感覺也變了,但又沒變。
江貪擡眸看向秦姨娘,貴氣大方的的婦人眼眸含笑的望着她。
江貪心裡突然覺得荒謬,她覺得秦姨娘可能認出她來了。
“好。”
秦姨娘笑的更真切了,她拉過江貪的手,笑道:“那我可就要再麻煩下江姑娘了。”
江貪愣愣的:“什麼?”
“你身形和七姑娘差不多。”秦姨娘笑道:“隻是些小玩意兒,我看的出來江姑娘你是修行的人,就那什麼,道士?”
秦姨娘有些不确定,畢竟江貪的穿搭打扮也看不出來是不是。
江貪遲疑的點頭,“是。”
秦姨娘一喜,“那你們肯定有些什麼法寶裝東西的吧?我給你做套衣服,也給我們七姑娘做一套,你日後若見着她了,就給她。”
江貪:“……”
“我……”
“欸,當然是有報酬的。”秦姨娘神秘一笑,拍了拍她的手,道:“修行之人到底與我們是不同的,托付的東西也是你能用上的,個三五年你要是沒碰上我們七姑娘,那些個小玩意姑娘您扔了或者自己留着都行。”
江貪一時間想不到拒絕的話。
秦姨娘拍闆,“就這麼說定了!”
江貪于是應下。
秦姨娘牽着團團走出亭子找秦意安去了,團團臨走前掙紮了好一會兒,江貪便和她說好明天去找她。
江貪本就不習慣這些場合,她将一枚玉環托付給秦姨娘的貼身婢女,表示明日午時會過來拜訪,便離去了。
……
日暮漸沉,賞花宴也跟着結束,秦姨娘回了院落中歇息。
貼身婢女江貪留下的玉環遞了過去,将原話一字不落的轉述。
秦姨娘拿過那枚玉環,翠玉性暖,仔細一看還泛着金紋,是個好物件。
白日裡那名江貪的姑娘,她也托人去城中的某個酒樓打聽了下。
洛水城江家确實有個姑娘修道,名字也确實單名一個貪。
想起那三分似的容貌,秦姨娘擡手招來人,吩咐道:“派人去城西跑一趟,找到七姑娘原先的那名奶娘,讓她明早來找我。”
被招來的丫鬟一愣,疑惑:“姨娘,什麼七姑娘?”
秦姨娘一愣,她忘了,秦意霜離家十一年,她本就不得寵,府中人丁興旺,來往的仆人接替交換,早就沒多人人記着了。
“忘了……”秦姨娘輕歎一聲,轉而道:“你去找林嬷嬷,原話告知她,她知道怎麼做。”
丫鬟眨了眨眼,行禮道:“是。”
“夫人,您真的覺得她能找七小姐嗎。”将玉環交給秦姨娘的那名婢女問道。
“說不上來。”秦姨娘搖頭,她将玉環放在桌上,歎道:“抱着僥幸罷了,那丫頭說話也挺有意思。”
丫鬟:“……”
她夫人愛亂誇人這一點還真是和當年一模一樣。
秦姨娘想了想,吩咐她道:“去叫懷兒來。”
……
第二日。
江貪如約而至,秦姨娘的那名貼身婢女早早等在門前。
見到江貪後,便帶着她往秦姨娘的院落走去。
小院靜谧雅緻,秦姨娘和秦意安坐在樹下下棋,一旁還有個俊秀貌美的黑衣少年郎。
團團最先看到江貪,朝着江貪就是一個沖抱,傻兮兮的笑道:“姐姐你來啦!”
那少年郎氣質素雅,身形卓越,看到江貪也是一愣。
他心裡感歎,是有些像。
江貪想起九舟昨天說的話。
九舟當時聽完她複述的所有後,重點教了她怎麼和團團相處。
江貪變戲法似的掏出來一個撥浪鼓,遞給團團,有些僵硬的說道:“給你的禮物。”
“禮物!”小孩子年紀小,一點小東西就能讓他們開心一整天。
團團接過波浪鼓,揚起一個大大的可愛的笑容,“謝謝姐姐!”
秦姨娘趁機擾亂棋局,裝作若無其事的去迎接江貪。
秦意安:“……”
一行人轉進了屋内,有一頭發花白的老婦人坐在屋裡。
在看到江貪那一刻,她渾濁的眼睛落下淚來,嘴裡不斷說着,“像,像。”
江貪一愣,可她情緒起伏本就不明顯,衆人也看不出來她的異樣。
老婦人是江貪的奶娘,姓林,江貪出生時一聲啼哭都沒發出,被視為不祥。母親不喜,後來生母去世,江貪在府裡舉步維艱,隻有奶娘一直帶着江貪,照顧着她成長。
江貪離開江南時,老婦人回鄉探親,錯過了和她的告别。
老婦人許是緩過來了,也明白自己的反應太大了。
“見過江姑娘。”奶娘臉上擠出一個和藹的笑來,隻是臉上的淚痕還未擦幹,看着令人動容。
江貪微遲疑的點頭,“嗯。”
如若她還是人,相見未嘗不可,可她如今為鬼身,鬼神之事,諱莫如深,不得越過那個界限。
不過……江貪頓了頓,她仇家衆多,也為妖鬼之輩,即使為人身時,她也不會選擇歸家。
僅剩的這些……好人和好意,還是留在回憶裡的好。
隻是遊至江南,還是會思念。
秦姨娘在一旁輕輕一笑,擡手招來丫鬟們,将準備的東西一樣一樣的端上來。
等到所有東西搬上來,江貪以及其他人都沉默了下來,隻有團團好奇的抓起那些金銀珠寶把玩。
黑衣少年郎無奈道:“娘,這也太多了點。”
“你懂什麼?”秦姨娘溫和一笑,“人行在外,金銀傍身!”
奶娘睜大眼睛,顫顫巍巍道:“夫人,這真的不會有點太多了?”
江貪看沉默了。
金銀傍身是不錯,可也沒必要一大箱子帶在身上吧?
除去這些,绫羅綢緞,玉石瓷器,人參藥材。
江貪險些以為自己是來打劫的。
秦意安也出聲道:“娘,江姑娘雖是修道之人,但也是女子,這麼多東西,她要怎麼帶着行走江湖?”
江貪贊同,她有乾坤袋,但好像也不是這麼用的。
秦姨娘沉默片刻,轉頭問江貪:“江姑娘,那什麼,你們修道之人,不是有那些法術嗎?什麼袖裡乾坤阿那些。”
秦懷賢也看了過來,眼裡很是好奇。
江貪不會撒謊,而她也确實是會袖裡乾坤。
于是江貪緩緩的點了下頭。
衆人:“!!”
秦姨娘感慨:“那我還給少了呢。”
江貪最後以沉默婉拒了這些個珠寶綢緞人參藥材。
林奶娘托付的東西是一個有些破舊的手鼓、一枚金子打造的平安鎖,還有幾封信。
“這手鼓是阿如小姐幼時我給她做的玩具,她走時沒帶。”林奶娘長歎一聲,眼角泛起淚花,“其他的那些都被弄丢了,她那院子也被推了。”
江貪看着一愣,下意識擡手擦去林奶娘眼角的淚花。
老人早已年邁,皮膚褶皺的猶如層層樹皮,摸起來粗糙又柔軟。
林奶娘連忙推拒開她的手,拿出手帕擦了擦眼角,道:“我阿,活不了多少年歲了,怕是等不回她了。我如今一切都好,這平安鎖是我早些年攢夠錢後給她打的,要說的其他話也在信裡,就麻煩姑娘了。”
江貪鄭重的點了點頭,輕聲道:“我收到了。”
林奶娘不能留太久,她身子因為早年被拖垮,年紀上來後便不在秦府做工了。
秦姨娘托人送她回去,看着桌上木盒子裡放着的平安鎖,不由得一歎:“林奶娘家中媳婦都知道她有這麼個平安鎖,金子造的,都稀罕着她會留給自家的孩子。原是給七姑娘打的。”
江貪指尖一顫,垂下眼來沒搭話。
秦意安讓丫鬟帶團團到院子裡玩,她從丫鬟手上接過兩個木盒子放在桌上,一個方盒子,一個長盒子。
方盒子“啪嗒”一聲打開,裡面零散的放着一些首飾、絲帕和幾封信。
“阿娘跟我說不能帶太多東西。”秦意安笑了笑,狀似懷念的看了眼盒子裡的手帕,“我收拾一晚上,也隻找出來這麼些個小玩意方便攜帶。”
秦姨娘掩唇一笑,“另一個盒子裡的是什麼?”
“笛子,阿娘别笑我。”秦意安狀作惱怒拍打了下自家娘親的肩膀,“這是我原本給阿如準備的及笄禮。”
秦意安言語見很感慨,“我那時替人作畫,提前托人做的。本想給阿如一個驚喜,結果她離去的時間提早了,這笛子就這麼放了十一年。”
翠玉的笛子,一看便知用料極好,玉做的笛子,笛聲會更加清脆悅耳。
江貪啞聲道:“謝…謝謝。”
秦意安愣了愣,沒理解這話的意思。
“我會轉告的。”江貪接着說道。
秦意安一笑,熱絡的挽住她的手,笑着說道:“那就要麻煩江姑娘了。”
江貪點頭。
秦懷賢擡手讓小厮拿來他備的東西,同樣是一個木盒子,一個長盒子。
秦意安看了他一眼,狀似嫌棄,“都成貢士了,怎麼還學我?”
秦懷賢:“我沒有。”
秦意安:“哦。”
秦懷賢打開木盒子,裡面放着一個紅色的玩偶,占據了箱子的大部分位置,餘下的是好幾個小的長盒子和幾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