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間内。原本有些輕松的聚餐,在外來人的介入下,稍顯拘謹。
尤其這個人還是甲方。
張晃晃是少數不怕路延希的人,論技術,她藐視所有人。
她招呼罕見有點發愣的向菀,“路總今天回國,要問我一點事,知道咱們聚餐,他也過來了。菀菀坐下吧。”
而路延希來了,就直接坐在向菀的空位置上,但也沒人質疑。還是張晃晃讓人在旁邊多加個椅子。
向菀收了空白的思緒,很快切換到工作的狀态。對路延希颔首,揚唇說了句“路總晚上好”。
路延希一直淡淡盯着她,直到她坐在自己旁邊,撇開視線。
技術宅同事們都裝作玩手機的樣子,隻有商務部一個叫許稚的姑娘比較開朗。她上一個工作在國企做了三年,風格比較官派,主動問路延希:“路總您想吃點什麼。”
路延希看了眼對方遞來的餐廳iPad,接過手裡,卻不做停留,手腕一轉,交給向菀。
向菀手指動了動,硬着頭皮在一桌人的目光下點開菜單頁。平常,路延希是看不上這種人均幾百塊的餐廳的,點什麼菜,他估計都不會吃。
她明知故問道:“您想吃什麼?有哪些忌口嗎?”
路延希給了他一個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他沒有說出讓周圍人誤解的話,但也給了不太好打發又很熟悉的兩個字,“随便。”
向菀給他點了一碗這家店招牌的雞絲涼面。路延希是絕對不會和别人共吃一盤菜的,所以,給他點主食最穩妥。至少能填飽肚子。
她給路延希看了一眼,他點頭說可以。
下了單後,向菀也不能眼觀鼻鼻觀心地當木頭人,作為領導,必須得照顧好甲方。不能指望張晃晃。她正在和技術部的總監吐槽總公司的OA系統。
但,要和路延希說什麼好呢。向菀想來想去,還是聊工作最穩妥。
誰知她剛開了個頭,路延希就輕飄打斷:“現在是下班時間,不聊工作。”
“……”
不聊工作,總不能聊生活。
旁邊的張晃晃聽見這話,心裡吐槽一句甲方就是事兒多,莫不是隔空點她?她撇撇嘴巴,開啟新話題:“路總和我們公司的很多同事是校友。你是哪個專業的?”
路延希說:“我成績不好,水了個哲學專業。”
啊這……張晃晃沒法接了。
京大鄙視鍊裡,哲學和其他文科專業都處于鄙視鍊底端。雖然文學的錄取分數一點不低,在某些省份隻招幾個人,但文科本身,似乎天然低理科一頭。
從最現實的原因來說,文科的專業壁壘不強,理科的就業薪資更突出。
網上經常有人分成兩個陣營,互相謾罵,就像讨論豆腐腦應該是鹹口還是甜口。都把對方罵成異端。
然而現在可不是讨論這些問題的時候。
空氣有一絲絲膠着,這個時候,就應該有人站出來拍老闆馬屁,不讓話掉地上。
而這個人,也隻可能是身為老闆之一的向菀。
向菀輕咳一聲:“哲學……也是很好的專業。能讀下來也很厲害。”
路延希歪頭看她,“厲害在哪裡?”
“嗯……比如,邏輯學就有一定難度。計算機課程裡的離散數學就包含這部分内容。還要學會哥德爾不完全性定理……”
向菀在京大念大一時,經常能看到路延希書房裡的哲學專業原版課本,偶爾會在睡前讀一下,一開始為了催眠,後來發現根本催不了。自己的計算機課程裡也包含了一部分哲學知識。
她時常覺得,路延希選這個專業,隻是因為愛好而已,他想用多種視角看世界。就像他打電競,也一定想赢,而不是别人以為的為了流量和賺錢。他做任何事,都是以自己的體驗為先,功利性就算有,也不是主要的。
路延希單手撐着側臉,問:“還有呢?”
向菀确定他在整自己,但也隻能繼續說下去,“有關數學的部分很晦澀,但與數學無關的部分,也需要大量的閱讀和思考。所謂文科理科,不過是人為分出來的學科。一個人自有的優點或缺點,也不是根據他的專業劃分。就我個人而言,隻要自己喜歡,别人怎麼看待,都無所謂的。”
看似端水的言論,由于是向菀說出來的,讓人産生很強的信服力。
幾個同事配合地點頭。
“謝謝。我都不知道我這麼厲害。”路延希終于放過她,“不過——”
他故意停頓一秒:“向總怎麼知道我的專業方向是邏輯學。”
向菀手握杯子,淡聲說:“我也隻是猜的。邏輯學應該是哲學必修課吧?”
“對。猜得不錯。”路延希笑了下,“果然還是學計算機的比較聰明。學哲學是挺有意思的,唯一缺點是不太好找工作,所以我畢業隻能繼承家業了。希望這次能和貴司合作愉快。”
有個同事有點喝醉了,舉起可樂,“沒關系路總,我們學計算機的鄙視所有專業,除了甲方。”
有人憋不住笑,大家的氛圍這才輕松起來。
路延希扯掉領帶,襯衫最上面的扣子也解開,袖口挽到手肘,開了個自己的玩笑後,整個人看着溫潤不少。這讓人意識到,這個路總的年齡不算大。而在微小的細節裡,他的氣質仍然不可親近,隻是讓自己看随和。
旁邊的許稚大着膽子過來敬酒,“路總和Chloe都是很優秀的領導。以後多給我們發獎金哈!”
“Chloe是向總?”
“是的。”
Chloe 是向菀的英文名。為了方便交流,随便挑一個順口的。也不管這名字是不是有點大衆。
在公司,除了财務和行政,沒有人稱呼向菀“向總”,科技公司沒那麼多講究。能叫她“菀菀”的,也就隻有張晃晃。
其他人一律叫她英文名。
向菀想要阻止敬酒,但路延希沒有拒絕酒精。她後知後覺那是她用過的杯子,好在沒有人發現這一點。
許稚還在問:“路總有英文名嗎?”
路延希把玩着桌子上冰糖橙,“沒有。”
向菀看他一眼,明明就有吧。但路延希忽然和她視線對上,他禮貌微笑:“向總幫我拿個紙巾。”
他手上也粘了黏黏的的果膠。
向菀找個了紙巾遞給他。路延希擦了下,碎紙屑沾到指腹上,他微微蹙眉。
向菀心裡終于愉快一點,裝作沒看見。
許稚機靈得很,去找濕紙巾,抽了一張遞給路延希,路延希道了聲謝,卻沒動,默默一點點把手指上的碎屑摘掉。
向菀微微歎氣,趁服務生敲門進來,逐漸把菜上齊,默默将一瓶水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路延希似有若如地瞥她一眼,拿起水,慢條斯理把手裡的果膠抹掉。
向菀想,他怎麼不去洗手間洗手啊。真是搞不懂他。
張晃晃捅了捅向菀,意思是把伺候老闆的苦差事交給她,自己開始吃飯了。
向菀心說,路延希根本不會動筷子,她也不想給他倒酒。真的超級麻煩的甲方。
雞絲涼面也上桌了,向菀把本店特質醬料倒在面上,再周全地攪拌均勻。
路延希接過她手裡的筷子,忽然說:“向總好像很怕我?”
向菀擡眼,“您誤會了,沒有的。”
“你沒加我微信。業務上有什麼不明白的,我隻能聯系張總。而張總很忙,不能及時聯系上她。”路延希說,“我不是給了你名片?”
“隻是擔心打擾到您,我已經有您的手機号碼。”
路延希微挑一側眉毛。向菀掏出手機,想要問怎麼加,誰掃誰,路延希已經把手機從餐桌上推過去,讓她自己弄。
向菀咬了咬牙:“需要您先解鎖。”
她才不要輸路延希的密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