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菀把車停在自己公寓的樓下,沒有立即上樓。
她在座位上待了會兒,手機裡進來一條消息。梁助理将宋惠這一陣的行動軌迹發過來。
當了幾年月嫂後,宋惠因為腰痛,換了份相對簡單的工作,在商場或寫字樓等公衆場所當清潔工。
目前的工作地點竟然離向菀很近,是隔壁寫字樓的一家貿易公司。
收入銳減,但養活自己綽綽有餘。
她還和兒子一起住在出租房裡,隻不過換了個面積更小租金更便宜的郊區一居室,鄭浩天住在卧室,她住在小客廳裡。每天乘坐地鐵。
前幾日,宋惠感到腸胃不舒服,忍耐幾天,直到昨天終于忍不住,倒在寫字樓過道的垃圾桶旁邊,被路人叫了120,拉到醫院檢查,是胃癌早期。
查到這個病後,公司為了減少自己的責任,直接把她的工作停了。宋惠目前在家養病。
期間,鄭建軍來找過她一次,但也隻是要錢,見她連飯都做不了,便又從家裡消失了。
向菀接近于冷漠地看完這些信息。
她離開公司停車場前,鄭浩天的眼睛哭腫,體型碩大的青年被保镖拉到車上,嘴裡還在試圖召喚向菀的良心以獲取巨額醫療費。
向菀隻有冷笑,什麼叫有其父必有其子。都是一樣的蠢貨。
她關了手機,想像往常一樣回到自己的公寓,洗個熱水澡,看看郵件,讀會兒小說。進入溫暖的被窩。
她才不會受這些人的影響。也許,這隻是他們想騙她錢的伎倆之一。所謂禍害遺千年,人沒那麼容易死。
但四肢裡的血液好像凝固了,沒辦法推開車門。
車内很靜,大腦像是缺氧般,她拔了車鑰匙,趴在方向盤上,打算先休息一會兒。
剛要睡着的時候,耳邊有咚咚的敲門聲。
睜開眼睛,她就看到路延希一隻手撐在車頂,彎腰透過車窗與她對視。見到她醒來,他輕快地笑了下,是他往常一樣的笑容。
向菀開鎖。路延希先把一個電腦包放在後座。再坐進副駕駛。
“怎麼不上去?”不等她回答,路延希就已經自問自答,“嗯,是想在樓下等我,更快地見到我麼。”
向菀的意識還是懵懵的,但腦袋已經靠過去,搭在他肩膀上。路延希吻了下她的發頂。
在車裡靜靜待了片刻,路延希牽着她回到公寓。
回到熟悉的環境,向菀松口氣。慣性使然,第一件事就是要洗澡。
水龍頭打開,她忽然“啊”了聲,忘記脫衣服了。
水也是涼的,向菀趕緊把水龍頭調到熱水那邊,等路延希沖到浴室,驚訝地問她怎麼了,向菀尴尬地發現,衣服已經濕透大半。她整個人狼狽地滴着水。
但向菀根本不想承認自己犯了這種失誤,避開他的視線,眼睛遊移到旁邊,“啊……沒事,我想試試一邊洗衣服一邊洗澡,聽說這樣會有效率一些,還會節能減排。”
路延希啧一聲,“我幫你洗更有效率。”
他把她拉過來,摸到一片冰涼,這才想起要先取暖,把浴室裡的暖燈和暖風雙雙打開。雖然現在是夏天,溫差有點大,還是會冷。
路延希依舊不太會照顧人,讓向菀坐在他腿上,笨拙地扯掉向菀幾根全世界最寶貴的頭發,惹得她直錘他的肩膀,才好不容易把她的長發紮成一個形狀詭異的丸子。
但他脫衣服的功力見長,很快把向菀裹在浴巾裡。
“很擔心她嗎?”
這裡的她,當然是指宋惠。
他也接受到梁助理的彙報,甚至比向菀知道的更早。
沒有及時告訴向菀,就是不想讓她更早面對。尤其是他沒在她身邊時。
向菀總是表現得很獨立,好像什麼都不需要,她的心也确實被淬煉得很堅強。但是。路延希不希望她面對任何事都必須表現強硬,他希望自己也能站在她身邊,來面對人生中可能發生的所有事。他想讓她知道,在他面前,軟弱一點也沒有關系。
向菀停頓片刻,想堅定地說“沒有”,但話在嘴邊又遲疑了。
她要說真話嗎?
她要展露不堪的一面嗎?
讓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軟弱,似乎是非常不理智的行為。
路延希始終望着她:“是有一點點擔心的吧?”
向菀努力地思索許久,點頭承認,“隻是一點點。”
一點點的擔心,一點點想見她的想法,但就是這一點點的牽絆,讓她心煩到極點。
她自認與母親脫離了關系,母親也從來沒有在她留學之後聯系過她。回國之後也沒有。
對于竟然還擁有這種軟弱情緒的自己,向菀感到很失望。她好像那個還在炎熱夏天裡,等待母親回來找自己的孩子。但其實,她什麼也不會等到。
“與其說是軟弱,不如說是善良吧。”浴室裡,時常有回音,所以他們的聲音都很小,“你沒辦法對你媽媽撒手不管,隻是因為你媽媽曾經照顧過你,不管她是不是為了向你索取回報。這隻是人之常情而已,天下絕對不是隻有你一個孩子想要關心母親。”
“你也一樣嗎?”
“我也一樣。”
向菀的眼睛亮了一下,又覺得這不是什麼可攀比的事。她曾經見過路延希的父母當着他的面,氣急之下,脫口而出的那句“死的怎麼不是你”。她雖然沒問過,但知道他其實也會難過的。故意和父母吵架,不過是另一種吸引他們注意力的小手段,隻可惜,路延希的父母在頑固程度上,和自己的母親不相上下。他們隻會想着自己。
路延希見她注意力被轉移,唉聲道:“你也安慰一下我。我很心碎的。”
向菀不知道怎麼安慰,按照老辦法,伸手抱住他,在他臉上吻了下。
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相擁了一會兒。
向菀忽然歎氣,“我們這樣能當好父母嗎?”
路延希愣了下,“肯定會的啊,反面教材那麼多。”
向菀覺得也對,釋懷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