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說着孟含清伸手去拿郝天師懷裡的槐花枝,甜甜地笑:“那我幫天師拿着花吧。”
郝天師微微颔首,而後和孟含清肩并肩一起往西院走。
“含清少爺今天第一天去上學,感覺如何?”
“很開心,先生和同學們都很好,我還認識了新朋友,他們是一對龍鳳胎兄妹,對我也很是熱情……”
孟含清和郝天師說着今日學校裡有趣的見聞。
郝天師則靜靜地聽着,也會适時地附和。
暮色中,晚風拂過,懷中幾片花瓣落在孟含清的肩頭,襯得那月白色的長衫愈發恬雅。
他側過臉,眼角眉梢都浸着歡喜。
他毫不吝啬地向郝天師分享着他的喜悅,開心又自在,那樣鮮活生動。
明明還未入夜,郝天師卻在他的眸中看到了流轉的星光。
郝天師微微一怔,突然覺得,像這樣和孟含清閑庭信步走在花園裡,伴着朦胧的天光,籠在一處槐花香中,一問一答間這樣的自然舒服。
他能感受到孟含清對他自然流露的親近,像是家人一樣,但又不失邊界,帶着對他的敬意。
不知道為什麼,這感覺很莫名,很難形容,卻叫郝天師由衷的愉悅,于是他也不知不覺跟着笑。
雅緻清淨的天師堂裡,郝天師坐在桌邊修着木偶的胳膊,孟含清則坐在郝天師對面,幫忙把槐花枝上的槐花摘下來,放進一旁小巧的竹藍裡。
郝天師看着靜靜坐在自己對面摘花的孟含清。
隻見他神情專注,眉眼乖順,瑩潤漂亮的指尖拈着花,竟分不清指尖與花瓣哪個更剔透些。
簌簌的聲音讓天師堂顯得更加靜谧甯和,竟聽得郝天師心頭軟綿綿的癢。
“修好了。”
待孟含清摘完了所有的槐花,郝天師也修好了木偶的手臂。
孟含清雙手接過來,看着手中完好如初,看不出一點損壞的木偶,發出了由衷的贊歎:“郝天師你好厲害啊,修得真好~”
這句發自肺腑真城的誇贊,誇得郝天師嘴角止不住地上揚:“好在損壞得不嚴重,還可以修補。”
“沒想到郝天師還會做木工呢,手可真巧。”
郝天師颔首:“法事用到的許多器具,都需要自行制作,所以木工對我來說,不算難。”
孟含清了然地點頭:“我向阿钰誇下了海口,說一定能修好的,如果修不好,他該有多失望難過,謝謝你啊郝天師,多虧了你。”
“舉手之勞,你幫我擇了槐花,也當是禮尚往來了,不必客氣。”
“嗯。”
孟含清心想郝天師可真是好啊,不僅會做法事,會制香,還會做木工,而且人還彬彬有禮,性格又好,真是挑不出任何缺點,是孟含清見過的最十全十美的人,難怪郝天師能這樣受人敬仰。
這樣想着,看向郝天師的目光裡更多了幾分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敬佩和孺慕之情。
他的目光這樣真,這樣純,看得郝天師的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
這一刻,郝天師忽然理解了為何祁钰什麼都不懂,卻會對孟含清如此依戀——畢竟,愛美之心人皆有之,無所謂什麼八字相合,也不需要有多麼聰明。
别說是祁钰了,換作其他任何人,隻要這樣被他漂亮的眼睛注視着,都會忍不住想要靠近,甚至……想要獨占。
其實一直以來郝天師從不缺他人注視的目光,也見過了太多世人的眼神——谄媚的,讨好的,貪婪的,鄙夷的,祈求的,算計的,窺探的,虛情假意的,趨炎附勢的……
那些目光總是摻雜着各種複雜的欲望,像渾濁的河水,攪動着混沌的功利與處心。
而他身為天師,早已學會了不喜形于色,超脫世俗的喜怒哀樂,将貪嗔癡慢疑全數封于那銅牆鐵壁之中。
不論他人用怎樣的眼光看他,他都可以不卑不亢,坦然處之。
别人都說他仙風道骨,不染凡塵,不過是見多了,看淡了而已。
可孟含清不一樣。
他的眼睛幹淨得像山澗裡的清泉,不摻一絲雜質。
他望着你時,目光清澈的仿佛能看到他的心底。
被這樣的一雙眼睛注視,在世俗間向來遊刃有餘的郝天師,反倒有些措手不及了。
孟含清就這樣四兩撥千斤,輕輕松松撬動了他嚴防死守沉寂多年的心。
心幡微動,也因此感受到了久違的飄飄然,如久旱逢甘霖般叫他歡愉。
直到孟含清離開天師堂許久之後,郝天師都久久無法從這份不經意的驚心動魄中抽身。
他看着那一小籃的槐花花瓣,還有規規整整放在一旁的槐花花枝,真是規矩得可愛。
他突然笑出了聲。
而後忍不住伸手撫過竹籃邊緣,幾片花瓣便擦過指尖落在了烏沉的桌面上。
他的笑容便更深。
他想,他這一趟京城真是沒有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