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别墅區承載着他無數的童年回憶,也裝滿了沉重的遺憾,但物是人非,一切都将被封存在沉寂之下,也許再也等不到重新啟封的那天;身下的引擎轟鳴聲震耳欲聾,身體随着車輛的颠簸微微晃動,時時刻刻都在提醒着,他即将告别這片熟悉的土地。
但至少,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聞風藻睜開眼睛,悄悄注視着前方黎望舒含笑的、被陽光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側臉,心中的諸多不安頓時如同路邊的冰雪似的,頃刻間便在暖意中消融殆盡了。
……
“對了,還不知道郁儀家住在哪裡。”
從别墅區駛出了一段距離,眼看着周圍的景色越來越荒涼,杜蕊方向盤轉得無聊,閑談之中,突然将話題引到了郁儀身上,“離得近的話,還來得及去看一眼。”
“……我嗎?”郁儀一怔,下意識望向黎望舒——她似乎也有些好奇似的,側着耳朵準備傾聽。
“說說嘛,大概在哪兒?”杜蕊興緻勃勃地追問,“想象不出你住在城市裡的樣子,這麼仙氣飄飄的……難道住在鄉下?或是隐居?”
“差不多吧。”郁儀含糊道,“我和師父一起,住在山城附近的山林裡。”
“為什麼是師父?”杜蕊問得心直口快,“父母家人呢?”
“我沒有家人。”郁儀語氣平淡,“師父在山腳撿到了被丢棄的我,于是收我為徒,将我養大。”
“啊……對不起。”杜蕊這才反應過來,愧疚地道歉,“我說錯話了。”
“無礙,我從未渴望過血肉親情。”郁儀搖頭,“師父待我很好,我并無不滿之處。”
“那除了師父以外,你平時與其他人有過交流嗎?”黎望舒忍不住問。
“……有。”仔細回憶一番後,郁儀肯定地點頭,“家中缺少日用品時,師傅會在趕集的日子支使我下山,去集市采購,我曾在那時向攤主們詢問菜價。”
“……”忍不住與杜蕊交換了一個眼神,黎望舒追問:“除此之外呢?”
不明白她想問什麼,郁儀迷茫地搖了搖頭。
“怪不得你不大會說話。”黎望舒扶額,“原來是因為從小缺少社會化練習。”
“我、我不會說話?”郁儀卻有些吃驚似的,睜大了雙眼,“是這樣嗎?”
“啊?你沒有自覺嗎?”這回輪到杜蕊驚訝了。
見郁儀一副失落的樣子,黎望舒有些好笑,輕聲安慰他:“沒那麼嚴重,隻不過是嘴笨了些、話少了些、偶爾詞不達意、腔調也有些奇怪……”
眼看着郁儀薄唇抿得越來越緊了,杜蕊連忙阻攔:“住口啊望舒,你這根本不是安慰!”
“以前,從沒有人告訴過我這些。”郁儀腦袋微微耷拉下去,額前烏發遮住了半張臉,罕見地有些垂頭喪氣,“原來你一直都是這樣看我的。”
“——但也沒什麼不好的。”擺脫了杜蕊的阻攔,黎望舒終于将後半句話說出了口,“這些也是你的特點、你的可愛之處。”
可愛……?
不由自主地聯想到了她昨晚的纏繞,郁儀心中一陣慌亂,立刻錯開視線,白皙耳根攀起了薄紅。
“那你平時都做些什麼?”沒察覺到這邊湧動的暗流,杜蕊仍叽叽喳喳地問個不停,“家裡有通水電網嗎?電子設備呢?”
“……什麼也沒有。我的生活沒什麼可說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修煉劍術,日複一日。”努力抛開腦中的奇怪念頭,郁儀将冰涼劍鞘貼在臉上,企圖為自己降溫,“師父還在的時候,偶爾會吩咐我幫他做事,他走後,我就隻剩下劍了。”
“天啊……”從小在現代社會中長大,杜蕊無法想象那究竟是怎樣原始的生活,語氣忍不住帶上了一絲憐憫,“你和師父感情一定很好吧。”
但出乎意料地,郁儀猶豫片刻後,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師父對我一向沒什麼好臉色,小時候我不懂事,學着集市上的孩子,喊了他一聲父親,還被他嚴厲斥責過。他總說,撿我回來隻是為了傳承衣缽。”
“但、但你明明說過,他待你很好啊!”杜蕊被他搞糊塗了。
“将我養大,供我三餐,傳我劍術……這已經很難得了。”郁儀垂眸,“無論師父怎麼想,我都把他當作親人,隻是有些不确定,這種單方面的情感,也能被稱為‘感情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