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她出發的時刻應該不到半天,昨天剛下過雨,在山林中,順着她留下的痕迹,很快就能追上她。
他還沒想好再見到她時自己該做些什麼——也許會高聲質問,也許會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也許隻敢默默尾随在身後……但總之,要先把人追到才能談将來。
他木着臉甩上房門,下意識将小院子掃了一圈,動作突然僵住了——黎望舒不知何時回來了。她站在籬笆門邊,單手提着一筐鮮魚,莫名其妙地盯着他看。
他呆了兩秒,猛然想起了臉上未幹的淚痕,急忙胡亂擦了兩把,語無倫次道:“你、你不是走了嗎?”
“去溪邊抓了點魚,現在回來了。”黎望舒晃了晃魚簍,“早上我叫了你兩聲,但你睡得太沉沒聽到。真稀奇,你居然也會有睡過頭的時候。”
“……我還以為,你會跟着同伴離開。”郁儀神情仍有些恍惚。
“原來是這樣。”黎望舒了然地揚起眉毛,“居然擔心得哭出來了?這麼不希望我離開啊。”
郁儀蓦地漲紅了臉。
“放心好了,我不會離開的,至少最近是這樣。”黎望舒将魚簍扔在水井邊上,打着哈欠回了房間,“拜托你幫忙把魚料理好,我起得太早了,得再睡個回籠覺。”
……
接下來的幾天,黎望舒的确沒有離開,但她的行為模式相較之前有了巨大的改變。
她常常裹着漆黑鬥篷在深夜外出,黎明時分又帶着一身的血腥味與潮濕氣息回來;白天的大部分時間都用來睡覺,她與郁儀的交點隻剩下了早晚的兩頓飯,有時候甚至連飯都不吃,進了房間倒頭就睡。
她周身的氣氛也變了。原先時常能見到的燦爛笑容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假面般焊在臉上的微笑。雖然同樣是笑容,但郁儀能輕易地分辨出二者的不同之處——後者并非發自内心,甚至透着一股陰冷的氣息。
她明明沒有受傷,身上的血腥氣卻越來越重,心情也一日比一日陰沉。郁儀試圖搞清楚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每次提起這個話題,都會被她含糊地将話題帶過去。
從她口中問不出東西,郁儀也試過尾随在她身後一探究竟,但她出門的時候格外警覺,郁儀被她揪出來三四次、嚴厲警告過後,也不敢再跟了。
他們明明還處在同一屋檐下,卻漸行漸遠了。
看着黎望舒一天天陰沉下去,郁儀心中充滿了憂慮——不止是因為他們二人之間的交流變少了,更是因為她的狀态很奇怪,仿佛在強逼自己做違心的事,這樣下去,總有一天會出事。
他一時間想不出好辦法,隻好暫且壓住焦躁,默默在她疲憊的時候為她準備好熱乎飯菜。
然而,還沒等他找到新的解決辦法,變故就發生了。
黃昏時分,黑袍人再一次前來拜訪,這一次,他沒有避開郁儀,直接拉下了兜帽,兜帽下是一頭燦爛的金色長發,被夕陽抹上了一層橙紅的光暈。
他有着一張奇異的面龐,眼窩深邃,瞳孔湖綠,郁儀從未見過長成這樣的人。
他面帶得體的微笑,專注地盯着黎望舒,微微俯身,單手搭在胸口,輕聲對她說了幾句話;黎望舒面無表情地聽着,面色冷凝,沉默了兩秒,一點頭之後,揮手把金發男人打發走了。
金發男人走後,她仍站在原地,雙眉緊鎖,似乎在沉思。郁儀在一旁默默烤魚,沒有出聲打擾她。
“有空嗎?”半晌,她突然開口,“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郁儀有些驚訝——實際上,她最近日日忙碌,已經很久沒有邀請自己出去玩過了——他立刻點頭:“随時都可以。”
“那我們現在就出發。”黎望舒從烤架上拿走了半生不熟的烤魚,不顧郁儀的阻止,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路途有點遠,我們先去找輛車。”
她開車的風格一如既往地狂野,郁儀面色發白地坐在副駕駛,看着窗外逐漸變得城市化的風景,慶幸自己還沒吃晚飯。好在沒過多久,他們就抵達了目的地。
“紅帆孤兒院?”
郁儀茫然地讀出了頭頂招牌上的五個大字——上面的紅漆已經掉得差不多了,辨認起來廢了他一番功夫。
“你居然認識字?”黎望舒有些驚訝,“早知道給你帶些書回來解悶了。”
“師父教過我。”被她誇贊的感覺很好,郁儀悄悄按住了想要上揚的嘴角——他隐隐地察覺到了黎望舒帶他來到此地的目的,明白這不是該高興的時候。
他跟着黎望舒進入了紅磚斑駁的二層小樓,爬上樓梯,轉向右側的走廊——黑暗之中,他聽到前方的黎望舒輕輕歎了口氣:“居然還在這裡。”
雙眼終于适應了黑暗,郁儀眨了眨眼,向前方望去——
走廊盡頭的牆壁上,隐約有一具白森森的骸骨倚靠在牆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