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接近書房,虎倉大介的心跳越快,關掉照明的庭院影影綽綽,刻意修剪成奇形怪狀的盆栽被夜風賦予靈魂,在暧昧不清的光影裡搖擺着身體。
他曾無數次在伫立在鐘樓的最高處,像一位真正的黑暗領主巡視領地一般,俯瞰黑夜裡的莊園。
多年苦心經營,莊園,包括莊園附近的這片山林,是他為自己在現實裡打造的獨立王國,在這裡,他就是至高無上的主宰。
閉上眼睛,他可以随時随地在腦海裡完美複刻出莊園裡每一處細節,安裝于各個隐秘角落的攝像頭讓發生在這個獨立王國裡的一切都逃不出他的監控。
雖然,他不是真正的血族領主,但是,金錢的能量和日益進步的科技足以彌補先天的種種不足,讓他擁有足以媲美自己筆下吸血鬼主人公的能力。
如果那位來自神秘組織的先生沒有對自己撒謊,也許不久的将來,自己即将重獲青春,成為真正不老不死的存在。
多麼令人向往和憧憬的未來!雖然代價稍微昂貴了一些,需要付出一半的家産,但,很值得,不是麼?
不過,在那之前,自己必須除去一些礙眼的存在。
本來,是希望悅子能夠陪伴自己更久一點的……可惜,領主的新娘必須是純潔無垢的,不論是是身體還是靈魂。
讓故事結束在最高潮,讓死亡留住她最美的容顔,這就是,自己作為一位丈夫,給予她最慷慨的饋贈!
奔跑的腳步跟不上思考的速度,腦海裡預演過無數次的死亡,現實中其實尚未發生。
虎倉大介擡頭看了看月亮,弓弦未滿的上弦月懸在夜空,像一隻監測世間萬物的詭秘之眼,讓人忍不住猜測,祂的下一次眨眼,将會降下怎樣的災難?
莊園各處一片靜悄悄,與他書房對角相望的一間屋子裡還亮着燈,那是田所俊哉的房間,那個家夥,擁有令人嫉妒的青春和想象力,卻沒有一副能和他的才能相匹配的聰明頭腦。
所以,注定隻能作為自己的附庸而存在,為自己這個主人奉獻出所有的努力與才華!
同樣亮着燈的還有悅子的工作室,那是她的習慣,她不喜歡黑暗,并且堅定地認為她的作品也不喜歡黑暗。
呵,真是個天真的女人,連反抗都幼稚得令人發笑!
不屑地移開視線,虎倉大介熟練地繞開布置好的一處機關,書房隻在十幾米開外。
故事想必正進行到精彩處:受到驚吓的新娘沖出房間,追上去的狼人豪不憐惜地咬斷了她的脖子,鮮血染紅潔白的婚紗,飽食的紅薔薇開滿莊園……
一陣詭異的風平地而起,一雙如鬼火的碧綠眼眸在眼前一閃而過,頭皮和臉頰被刮得生疼。
“該死的黑貓!”
肩膀上突如其來的重量讓虎倉大介忍不住低聲咒罵,這隻貓被羽村秀一當做禮物送給悅子,野性難馴,神出鬼沒。
黑貓用力揮爪後猛一蹬腿,從虎倉大介肩膀上躍入暗夜中,追逐早已看好的獵物。
凄厲的貓叫聲中,帶血毛發從半空飄落,感覺頭皮一陣清涼的虎倉大介忽然從心底滲出一縷寒意,顧不得教訓膽敢對自己腦袋動手的夜貓,望着咫尺外的書房,他忽然遲疑地停住了腳步。
隔絕效果極好的房間裡沒有任何光線和音響滲出,明知道裡面正上映精彩劇情,門外仍舊悄無人聲。
虎倉大介握住門把手,仔細聆聽:夜風穿過山林吹進庭院,搖晃着樹梢,嗚嗚有聲海浪拍擊懸崖峭壁,嘩嘩作響;野獸和夜枭的叫聲忽遠忽近。
這些往常早已聽慣的暗夜奏鳴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連同淺藏于心的興奮與恐懼……
不知是否冥冥中感受到什麼神秘力量的牽引,虎倉大介心跳驟然加速,他呼吸急促起來,久已幹涸的靈感忽然迸發,将這再平常不過的幽夜中的長廊連接上一幅幅奇幻詭異的場景。
皮膚松弛的手按下書房門把手,虎倉大介進入獨屬于他的創作空間。
一朵朵薔薇開滿虛幻的視野,赤腳踏上浸潤着鮮血的地毯,柔嫩的觸感像極了少女汗濕的胸膛。
糜爛的花香充斥着鼻腔,幽暗的燈燭下,幾張蒼白如雪的臉突兀闖入視線,绮麗的笑容如□□的紅玫瑰惑人心神,那種盛放到極緻的絕色根本不似人間所能擁有。
“當代的徳修拉先生,歡迎加入我們的……序列!”
45度角站立的中世紀貴族美男子拈花微笑,尖利獠牙輕輕咬合花瓣,恍如一個溫柔的親吻。
大片大片血紅色花朵綻放開來,不知是在眼前還是在腦海……
飙升至極速的心跳驟然停止,緊緊扼住咽喉的手無聲垂落,虎倉大介帶着不可置信的狂喜死去,去往他經曆無數次臆想并用文字構築成型的那個世界。
這,怎麼不算是一種圓滿呢?
不遠處的山林裡,銀色的巨狼仰天長嚎,祂的頸下,白骨的鈴铛發出空靈聲響。
黑色的夜貓蹲坐在窗台,靜靜注視着尾巴着火的老鼠在灑滿汽油的儲藏室内四處亂竄,片刻後,祂的身影在沖天而起的火光中逐漸拉伸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