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媽媽原是侯夫人的身邊人,被專門遣來侍奉郡主,原為承侯夫人命,事無大小俱一應禀告。
如今見羅宜眼池幽深,古井無波地瞧着她,瞬間心知她并非人言中的柔順溫良,背後莫名打了個寒顫,隻怕日後稍有不慎,兩頭都不落好。
忙止了話頭,躬身應了下,照羅宜話中意思,轉身吩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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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梳理沐浴後,羅宜屏退衆人,悠悠上了床歇息。
床邊,龍鳳紅燭須徹夜長明。
光線柔和,卻仍晃得她不得入眠,幹脆起了身,拾起床邊一冊魯元集,倚在床邊,随手翻看起來。
魯元集是一本志怪雜說,收錄各地奇聞轶貌。
草草翻閱幾篇,羅宜竟也在嘈然的喧鬧聲中看得入了迷。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忽而聲響傳過,卻并無通傳禀報,她眉間蹙了一下,随即下了床,卻才走了兩步,便迎面直直撞上薛衡。
他眉眼清隽,上下打量一眼羅宜,見她面色素淨,一襲月白裡衣輕薄裹覆在身,勾勒出玲珑曲線,他眸色深了深,再往下,一雙玉足,卻是赤着腳落地,眉間微不可見地緊了緊,當即上前,将人攔腰抱起。
羅宜微怔,一時無措攥緊了他胸口衣襟,鼻尖傳過他身上淡淡的酒氣,微微仰面看他,眸中微微閃爍,“不是不回了麼.....”
薛衡不答,将人輕緩放置床上,眸光微不可見地閃了下,“歇息吧。”
說着,卻拿了一床被子平鋪在地上,徑直合衣躺了上去,連鞋襪都未脫下,似很是疲乏,随即沉沉阖上眼。
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給出她半點出言挽留時間。
可片刻後,門外傳過清脆一道落鎖聲響,緊接着,又有下人壓低聲音:“去窗戶底下睡一個。”
羅宜心中恍悟,原竟是被攆了回來的.....她兀自笑了笑,老侯爺确也不必如此勉強......眼眸浮現的微光卻一點點湮滅。
她緩緩側身躺下,視線落在他豐朗的側顔,自眉眼、鼻梁,寸寸滑落至唇邊,眸光中他頸部微微突起的一點,忽而滾了滾。
而後,忽而,他唇邊微動,聲色低沉,夾帶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
“好看嗎?”
羅宜愣住,他分明眼睛都未睜開如何知道她在偷看,登時紅作一隻粉蝦,她張了張嘴,未及出聲反駁時,又聽他用近似歎息的聲色,緩緩道:“魯元集,好看嗎?”
她視線掃過去,魯元集被卷翻着擱在床頭案幾上,心弦松了松,含糊道:“好.....好看.....”
“莫再看了,”薛衡聲色輕緩,似是乏累,他翻了個身,動身間袖擺輕揮,一陣風動,火光閃了閃,頓時熄滅。
羅宜清瞳微滞。
龍鳳紅燭泣燃整夜,是佑夫妻和美,白發齊眉。
夜未盡即滅,是謂不吉。
羅宜望着他的背影,心湖漾起波紋。
薛衡說,她可随心相看兒郎,隻要她心中囑意,便可助她嫁娶。
可若.......她已囑意于他呢,他可會助她?
羅宜身子蜷了蜷,緩緩攥緊了被角,眸光黯淡,卻無絲毫睡意。
不過了多久。
周遭聲響漸漸寂然,打更的梆子咚咚而過。
羅宜眸光顫了顫,似下定心念一般,悄然掀被落了地,動作輕緩,在距他一臂之外,小心翼翼躺下,生怕被察覺,又往外挪了挪身子。
而後,輕緩扯過他袖邊衣角,穩穩攥進手心。
周身充斥着令人心安的蒼柏木息,羅宜彎了彎唇角。
不多時,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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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拂曉,光影熹微。
羅宜睡得極沉,周身仿若陷入松軟輕柔的雲被,混沌之中,眉眼臉頰處好似被貓兒舔舐而過,粗粝的舌尖寸寸都不放過。
她心中氣惱,蜷着身子一個勁兒往被角裡縮,意欲将臉蒙上。
卻似引來上方一聲輕笑。
不過好在,終是逃脫了桎梏,她翻了個身,又安然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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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日光大盛,柔和盈落一室。
方媽媽攜着婢子悄然上前,掀開床上帷幔,輕柔将人喚醒,“郡主娘娘,今日須得早些拜見侯夫人。”
羅宜眯蒙着惺忪睡眼,支起身子坐起,惶惶然瞧了眼地上,錦被與人早已不見了蹤迹。
她嗓音有些啞:“小侯爺呢?”
方媽媽瞧着她臉頰紅潤,又瞧了眼她身側喜服團簇,笑得一臉暧昧,“小侯爺早早便去上朝,還特意吩咐奴婢們晚些再擾您。”
羅宜眼眸怔了怔,垂下眼,掌心裡卻仍攥着一截喜服袖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