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曦漸盛,洋洋灑灑漫散進床邊帷幔,意識朦胧間,耳畔盡數傳過枝頭三四團雀叽喳之聲。
床榻一側往下陷了陷,片刻後随即一輕。
羅宜睜了睜眼,眯蒙惺忪,視線透過床幔,順着旁側背影瞧過去——薛衡起身動靜很輕,他站在等身高的黃花銅鏡前,寬肩窄腰,身姿挺直昂藏,拂袖穿衣時,錦服衣料磨蹭,發出微弱聲響。
羅宜方醒,思緒不比尋常,呆呆看了片刻,待回過神時,已雙足點地悄然行至其後,旁側幾架上安穩置放一頂玄烏冠帽。
薛衡正擡手系着圓領袍襟扣,透過銅鏡看向她的動作,眉間微動了動,隻見她素手輕撫了撫帽緣,又緩緩将烏帽拿在手中輕掂了掂,薛衡收回視線,垂下眼睑,心頭拂過一絲無奈,到底是孩童心性。
正暗自好笑時,偏眼底闖入一抹绯色,羅宜緩緩在他面前站定,雙手扶着帽緣,伸長手臂高舉過頭。
薛衡黑眸微滞,她方晨起,面上尚挂着幾分惺忪嬌态,绯色裡衣因着昨日掙紮,襟扣掙脫,此時更松松散散地挂在胸前,露出裡面嫣水色系帶小衣,手臂又因着高舉的動作,露出一截藕白小臂,在他眼前晃啊晃,晃啊晃。
薛衡胸膛起伏一瞬,心中腹诽,她究竟知不知晨起.........下颌不由繃緊。
“你能低下些身子嗎?我夠不到。”羅宜手臂久舉,稍覺吃力,秀氣眉頭輕皺了皺,輕柔出聲。
薛衡眸光愈發幽沉,喉間暗暗滾了滾,卻僵着身子紋絲未動。
昨夜雖狠狠受了一番拘束,卻是羅宜近些年來睡得徹夜安穩的一次,今晨起來精氣重煥,心底最後一絲怒意便也随之消散。眼下見他毫不配合,心底也未生出火氣,踮起腳,手臂更舉高了些。
隻是因着身無支倚,不由得失了控,踮着腳,身子卻搖搖欲墜。
薛衡視線落向她身後的銅鏡,因着動作衣物起伏,露出她腰間一圈白晃晃的顔色,薛衡眼波微漾,知她身子不穩,卻使了壞心似的,在她即将碰觸到他的額頂時,悄無聲息的緩緩後撤了半步。
眼中唯一一處支點失了憑倚,羅宜身子頓時向前栽去,直直撞入薛衡胸前,柔軟碰觸,鼻尖瞬間盈漫起清冷的蒼柏木香,手中帽子也失了方寸落去地上,翻滾了兩圈才堪堪停下。
“薛衡!”
在她視線看不到的角落,薛衡垂着眼,薄唇微不可見地輕勾了勾,大掌扶上她腰間柔軟,卻再即将碰觸時,停了下,隻作虛攬。
羅宜驟然擡眼,杏眸瞪圓,定定瞧了他兩秒,笃定:“你故意的!”
薛衡也不言語,隻靜靜瞧着她。
羅宜心中生了幾分倔氣,将帽子撿起,又回到他面前,皺着眉頭:“你低下一些。”
薛衡不動。
羅宜見他仍是油鹽不進,忍了忍,可下一瞬,卻驟然攥上薛衡胸前衣襟,緊接着猛地使力往下一拽。
這一下,直接将薛衡身子拉至與她視線齊平的位置。
眼底這才浮上幾許滿意的笑,随即擡手,将烏帽穩穩戴在薛衡頭頂,心滿意足地拍了拍手,轉身又回去了榻上。
她未瞧見,薛衡眼底光芒,在那一刻淩亂細碎,整個人似被定了住,怔愣着,好似眼前畫面隻剩下一抹绯色。
良久,身前溫軟甜膩的氣息盡數消散,薛衡才緩緩回過身。
似半晌才尋回自己聲音,他輕咳了咳,“今日歸甯,你可想好要去何處?”
羅宜縮在錦被裡,原已閉上眼着夢,冷不丁聽他開口,頓時掀開眼皮,神色微怔,頓了頓,道:“原定上壽山寺祭拜齋戒一日,隻是娘舅請帖數封,又将歸甯安排在原來的将軍府,還說,府邸樣貌紋絲未動,我便動了些心思......”
羅宜說完,無言瞧着薛衡神色,他先前告知龐家與母親一案有牽扯,如今她卻不聽,仍想留着這一門親族,隻怕在他眼底會顯得愚鈍無比。
卻見,薛衡垂眼,理了理袖擺,面色淡然,“知道了,近日公務繁多,我先去書房處理些事務。動身前一刻,你再教人通傳。”
羅宜眼中微愣,他竟是放在了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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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整完備,上了馬車。
羅宜落坐旁側,視線時不時落向一旁,她與薛衡中間擱了些距離,薛衡手中握着一卷書冊,墨迹橫陳,洋洋灑灑書了許多字。
她瞧在眼中,細細思量了片刻,體貼道:“其實......我一人歸甯也自如安然,你事務繁重,縱是父親母親在世,你抽不身也情有可原,何況要去的是龐家......”
薛衡眉間一緊,身子不動,視線從卷冊上移開,涼涼掃過,“......不願我來作陪?”
羅宜微怔,“不是,我隻覺得,歸甯事小,恐誤了公務.....”
薛衡卻面色微冷,将手中卷冊合上,沉沉閉了眼,似不願再理。
羅宜垂下眼眸,心中卻納悶,他竟是又哪處生出的怒氣.....
一路無話。
馬車辘轳,行過熟悉的街巷。
羅宜掀簾去瞧,眸光輕閃,眼底說不出的動容,卻待及将軍府前,見府門階下候着的幾名熟悉面孔,眸光頓時沉了下去,她拂落帷簾,垂下眼。
車身漸漸停穩,薛衡扶着羅宜緩緩布下馬車轎。
“來了來了,”龐生梁舉止無措地反複攥緊了緊拳心,他言語中盡是興色,待羅宜穩穩落在地上,早已按捺不住,面色急切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