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拂曉。
初春時節,天色将明未明,半空中仍彌蒙着一層薄霧,待日曦漸次拂落街巷青磚,映射出淺淡的光芒,晨時料峭寒意才逐漸消退。
榮熙郡府。
迎着朝晖,绯紅木門吱呀一聲緩緩開啟,院内灑掃拂地聲愈發清晰的傳入耳中。
若是入了夜,郡府侍衛便僅侯在院牆内值守,待得天光初明,輪值侍衛才交接侯去府外嚴守。晨起點卯的侍衛與值夜守衛閑聊了幾句,手執兵器提步出了府,尚未行至門階下,腳步卻緩緩停滞了住。
門階下,五步之外,昂然矗立了一抹玄色身影,他身姿挺直背對着府門,微微側身面朝着晨時朝陽,光影明暗交錯,布落在輪廓縱深分明的側顔。
幾名侍衛瞧在眼中,面面相觑,竟也不知薛小侯爺在門外侯了多久。
須臾。
為首一名侍衛見薛衡身形微動了動,忙向身後幾人使了個眼色,自己則快步下了門階,上前拱身,“小侯爺萬安,”
薛衡古井無波地掠了一眼,微微颔首,随即提步,上階。
卻忽地,府門侍衛抖擻起精神,俶而橫劍,橫跨半步擋在府門前。
“郡主吩咐,近日不見客,侯爺請回吧。”
薛衡充耳不聞,腳下步子亦未有半分停頓,隻是聲色沉了些:“讓開。”
幾名侍衛神色肅穆,互相深望了眼,随即抽出劍刃,劍鋒直指薛衡,“郡主有令,擅闖者格殺勿論。”
薛衡眉心皺了下,眸光黑沉,視線伴着極重的威壓,寸寸掠過。
幾名侍衛見狀一點一點紮下身子,眼中隻有戒備,并無半分懼意,幾乎同時握緊了手中劍柄,大有再近一步便揮劍動手的意思。
場面一時劍拔弩張。
為首侍衛見勢不妙,趕忙上前扯住薛衡衣袖,“小侯爺莫教小的為難,郡主此次是下了重命,若我等今日縱人擅入府邸,不肖明日,郊外亂葬崗便橫陳屍首幾具。”
他見薛衡不為所動,聲音壓低了幾分:“郡主得了上次教訓,已悉數換了郡府守衛,眼下這批人皆是沙場見過血刃的,可不是從前養在宮中的虛架子。郡主此次怕真是動了氣,若侯爺再似上回那般随心所欲,隻怕榮熙郡主.......”
侍衛身姿恭敬非常,如今榮熙郡府規矩森嚴似個鐵桶,上下悉數隻尊郡主一人之令。他話中看似求情,實則卻是暗暗逼威,性命攸關之事容不得他有半點閃失。
薛衡身形一僵,淡漠的眼中閃過一絲裂紋,是,若此時擅闖無異于火上澆油,于緩和情勢無半點益處。
他眸光閃了閃,終是緩緩撤回了腳,微不可見地舒緩一聲,揚了揚手:“進去通報吧。”
侍衛聽罷,方落下的心頓時又提了起,腳下卻站得穩穩當當,未有半點動作。
薛衡斜眼冷冷掃過,“還愣着做什麼。”
侍衛讪笑幾聲,未将話點明,隻是重複着方才的話:“郡主吩咐,近日不見客,也不必入院禀告,小侯爺還是請回吧。”
正說着,身後忽而傳過一道清朗的聲色,“喲,這不是小侯爺嘛?”
白适搖着扇子近前,一臉揶揄地打量着薛衡,見他面色黑沉并不理會,也未生窘态,兀自勾了勾唇角,遙遙朝侍衛昂了昂下颌。
侍衛立時會意,笑着點了點頭:“神醫稍後,屬下立即通傳。”
話音方落,身上登時射過兩道淬了冰的視線,他面上笑意頓時僵滞,一時嘴快竟忘了小侯爺還在此處,隻好視線躲閃着不去瞧他,硬着頭皮憨笑兩聲,回身入了府。
好好好。
嚴防死守的隻針對他一人是吧,僅因着一個誤會,便連見面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
薛衡後槽牙緊了緊,幾乎瞬間眼簾垂落,遮掩着險些外溢的火氣,負在身後的拳心随之攥緊。
良久.....
他沉了沉氣息,再睜眼時,面色已然緩和了許多。
罷.....
他不是第一日認得羅宜,最通曉她性子不過,她眼下正在氣頭,他便候着等她消氣便是。
坊間奚落,無非謠傳他新婚不久便夜宿花樓,落她顔面。他那夜與杜晟得了傾月證詞,便回了官衙,衙署内侍皆是人證,做不得假,他已吩咐人一一澄清。
若她還不信,杜晟傾月也可拉來作證。
薛衡眉眼低垂,擰眉正思忖着,耳邊忽而響起一道分外熟悉的聲音,泠泠柔婉。
“見過神醫。”
薛衡猝然擡眸,可入眼卻是一名樣貌平平的女婢。
她手中提着一頂食盒,恭敬下了門階,緩緩上前,似才瞧見他一般,微愣了下,而後,面朝着他福了福身,低垂着頭,道:“奴婢見過小侯爺,小侯爺萬安。”
薛衡眉心擰起,心中更細細分辨着音色,卻聽她再出聲時,聲色陡然滞澀了幾分,這般聽來又不似羅宜那般清脆,心底卻莫名生出幾分古怪。
他一刻未免禮,婢子便一刻不得起身。
薛衡低着眼,眸光審視,不肖片刻,婢子額間已冒起了細密的汗珠。
白适從旁瞧着,眉梢一挑,嗤笑道:“無怪乎郡主生怒,小侯爺這是瞧上眼?”他行了兩步,折扇擡起婢子下颌,仔細瞧了瞧,又笑着搖頭,附耳輕聲道:“小侯爺未免有些饑不擇食了......”
薛衡不動聲色地側過身子,與白适拉開距離,視線卻仍不放過,“叫什麼?”
“奴婢喚作映月,在瑞娘身邊侍奉。”女婢頭微微揚了幾分,眼睛卻不敢直視,極力垂落眼簾,一副怕極了的模樣,羽睫撲簌忽閃,說完又快速低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