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上虞又忍不住回頭凝望了梵雪片刻，才轉身再次投入到忙碌的人群中。

吳仵作緩緩從床榻之上起身，動作遲緩且乏力，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在與虛弱做着艱難的抗争。枯枝般的手指攥緊靛藍粗布被褥，指節泛出青灰。他起身時中衣領口滑落半寸，露出鎖骨處暗紅燙疤，喉結在嶙峋的頸項間艱難滾動，啞聲道：“咳咳。兩位便是定律司之人吧？”

伏禦不着痕迹地往前挪了半步，臉上旋即浮起一抹恰到好處的微笑，嘴角微微上揚，眼眸中透着溫和與從容，語調也與平時毫無差别，清朗地說道：“是的，在下伏禦。關于火災一事，你看到了什麼？”

吳仵作面色愈發顯得蒼白，眸光幽幽地閃了一下，他微微低下頭，陷入了回憶之中，緩緩開口道：“大理寺突然起火，熊熊大火瞬間吞噬了整個庭院。

火光沖天，熱浪滾滾，噼裡啪啦的燃燒聲和人們的呼喊聲交織在一起，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他頓了頓，身體微顫，咬緊牙關，像是要擺脫火災的恐怖一般，繼續道：“所有人都驚慌失措地拼命朝着大理寺門口逃離，可就在那時，我看到言仵作，他的身影逆着倉皇逃竄的人群，格外醒目。

他牙關緊咬，面龐被火光照得通紅，眼神中滿是決絕，沒有絲毫的猶豫，腳下的步伐堅定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滾燙的火炭上，卻依舊不顧一切地拼命往斂房跑去......”

他緩緩垂下頭，眼中滿是愧疚之色，嘴唇微微顫抖着，似乎還在為當時沒能攔住言仵作而自責。

他頓了頓，接着說道：“我拼盡全力，伸出手死死地拉住他，想要阻止他去冒險，可他卻猛地轉身，雙手用力地握住我的胳膊，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他的雙眼因焦急和堅定而布滿血絲，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大聲說道：“你知道的，此前我受過劉相的照顧，這份恩情我一直銘記于心。

如今劉相府一門慘遭滅門，這嬰兒便是最後的線索，是查明真相的關鍵。

我身為仵作，保護死者的遺體是我們的職責，維護與定律司的諾言是我的堅守。

此刻，我若退縮，良心難安！這個真相，我必須去揭開，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

他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聲音已經有些喑啞，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哽住了一般。眼圈兒也已經發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終于，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痛哭道：“言仵作隻差一日，隻差一日便可以安享晚年了。

卻因為這場大火...... 他到最後一刻，都還在為了真相和諾言而拼盡全力啊！”

梵雪和伏禦聽聞此言，面色瞬間變得蒼白，胸腔間不斷湧現出一片又一片怆然與悲涼。他們的目中不禁泛起了一層霧氣，眼眶也微微濕潤，仿佛能感受到言仵作當時的義無反顧和如今的惋惜與悲痛。

伏禦右手驟然收攏，錦繡膝襕被抓出猙獰褶皺。他喉結動了動，艱難開口道：“火源來自斂房，你可有看見可疑人物？”

吳仵作突然暴起青筋的手背拍在床沿，震得藥碗裡湯藥蕩出漣漪，他憤恨道：“有！我在火勢還未起來之際，見到有三個奇怪的人出現在斂房附近。

當時我還疑惑是不是受害者家人，為何會走到斂房。”

梵雪原本輕叩茶盞的指尖蓦地頓住，她略帶遲疑道：“可是這幾人？”

她從萬寶袋中取出那三人的畫像遞給吳仵作，吳仵作看到畫像後突然攥住被褥，被褥被他掐出深凹。他眼珠神經質地顫動，渾濁瞳孔裡躍動着虛幻火光：“就是....就是他們！”

伏禦和梵雪兩人快速對視了一眼，幽幽道：“竟然真是他們！”

吳仵作喉頭發出破風箱般的抽氣聲，帶着恨意道：“放火者真是這幾人嗎？請一定要為言仵作主持公道！”

伏禦深深吸了一口氣，踏前一步，雙手用力握住了吳仵作的肩頭，一字一句道：“此事我們定會查出個水落石出，還言仵作和在此次火災中受傷的百姓們一個交代的。”

吳仵作顫抖的幹枯雙手，泣不成聲道：“我先替言仵作多謝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