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江豔說:“你不是說紅瑞公司那個什麼資本很好嗎?這丫頭有個哥哥,就是那個公司的老闆。”
“什麼?”林漾突然眼睛放光,來了興趣,傾身說:“你說真的?”
“我之前一直沒跟你說,是怕你異想天開。陳穩是我生的,這丫頭心腸軟我知道,你多跟她說兩句好話,到底是姐妹,一來二去她還能不幫你?再不濟哭上一哭,她幫你在她哥哥跟前說上兩句話,不比你自己瞎投簡曆來得有用?”
林漾心情複雜地“嘁”了一聲,又嫉妒又羨慕,說:“我也是海龜好不好。”
人家的哥哥是大老闆,她的弟弟卻是個病秧子,隻會讓她往裡貼錢。
不過這些話她不敢說,江豔會生氣。
兒子是江豔的命根子,即便是一個注定活不了多久的拖累兒子。
江豔不知她心裡腹诽,隻斜她一眼,說:“海龜還能在第一輪簡曆初篩的時候就讓人給篩出去了?”
“那是他門檻高!”林漾争辯,不承認自己的無能。
江豔苦口婆心:“你爸爸出了事,我是沒什麼能耐,家裡還欠着那麼一屁股爛賬,怎麼樣全憑你,是個機會要不要把握也全憑你,你别把你那點兒不是時候的心高氣傲的心氣兒不分場合地往外掏,現在不是時候。陳穩是我親生的又怎麼樣?我欠她的多,她早恨我到骨子裡了,不是為了你弟弟,我犯得着這麼熱臉貼她冷屁股?漾漾,不是我說你——”
“啧,沒完了?”她磨磨唧唧說個沒完,林漾不耐煩地打斷,“我知道了!你現在怎麼跟祥林嫂似的,動不動就念經。”
陳穩跟醫生談完了回病房,拿起林淙今日的輸液單看了看,說:“病程挺長的了,現在需要盡快移植,沈醫生說骨髓庫配型找到四個,兩個全相合,兩個半相合,兩個當場拒絕了,兩個高分辨也不合适,你打算怎麼辦?”
“等不及了,隻能用我的。”江豔歎了口氣,無奈說。
陳穩也沉默了。
現在不好提自己的事,她隻能說:“盡力吧,現在這病也不是治不好,實在不行還有臍帶血呢。”
“嗯。”江豔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陳穩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事說完了,又靜默了片刻。她到底還是不想白來一趟,開口說:“那你,找我是什麼意思?需要錢?還是需要其他什麼?”
語氣挺平靜的。
至少看起來波瀾不驚。
江豔擡頭看她,稍顯渾濁的眼睛裡有許多血絲,說話間突然就帶了哭腔,像一個久經戲場的老演員。
“沒,沒什麼。就是,就是,我也不想打擾你,但是我沒辦法,小穩,你弟弟現在需要錢,本來我也不想去打擾你,他們爸爸剛死的時候,我那麼難都沒去找你,我知道你在連家過得不容易,這次是我沒辦法了,小穩,就看在他是你弟弟的份上,你就幫媽媽救救他吧。他平時可乖了,還會看着你的照片叫姐姐呢,這些都不是我教他的……”
說着,江豔竟哭着從病床邊滑落,給她跪下了。
陳穩心裡一顫,不動聲色往後退了一步,病房裡的其他人也拉開各自的簾子往這邊瞧。
看熱鬧,什麼時候都适宜。
陳穩彎腰扶她,說:“你先起來吧,跪下有什麼用,有話好好說,别道德綁架我。多少年沒見了,我跟你也不熟,行這樣的大禮,我當你是折我壽。”
她話也說得刻薄,江豔心裡陰狠了一下,暗中咬着牙用手背擦了擦眼淚從地上爬起來,親密地扶着陳穩的肩讓她坐下,說:“你先坐,媽去給你洗點水果吃,漾漾剛買的葡萄,可甜了。”
江豔有意提起林漾,陳穩這才分出一點眼光往那邊看。
一個年輕女孩正坐在病床的另一邊,身上的衣着清涼多色彩,耳朵上還挂了一個小有創意的小配飾,看起來時髦得很,風格很美式。
林漾看她看過來,嘴裡還嚼着口香糖,吐出來,又放下手機,抓着手拘謹地站起來,說:“恩……恩……”
一張美麗的少女臉,對着陳穩“恩”了半天也沒“恩”出什麼來。她有點不好意思,她還沒修煉到江豔那樣銅牆鐵壁的厚臉皮。
說什麼林淙拿着照片叫姐姐,全是瞎掰,他們家幾時有陳穩的照片了?林淙就沒聽說過她這麼個姐姐。
當然,她也知道,她媽說得有道理,但無論如何,一聲“姐”她就是叫不出來。本來攏共也沒見過幾次,每次見面還都鬧得不歡而散,就連上回最近一次見面都得是七八年前了。
真是沒什麼話好說。
更何況,她比陳穩小四歲,教育背景也天差地别,聊起來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江豔進來,把洗好的葡萄遞給陳穩,笑着看林漾說:“叫啊漾漾,叫姐姐,不認識了?”
陳穩低頭看了一眼,把裝葡萄的水果盆推開,說:“不用,我也要走了。”
她吃葡萄挑,除非不能被剝皮的,否則非剝了皮的她不吃,在家裡總是連戰伺候,江豔盆裡的那一串紫葡萄一顆顆果實連摘也沒摘掉,就一整串就着水流給洗了,她看一眼就沒有食欲,也不知道上面的泥沙和蟲卵洗幹淨了沒有。
她轉身出去,江豔連忙叫住她,“穩穩!”
“缺多少?”陳穩有點不耐煩,眉頭緊皺,語氣直接了當,不想跟她多說。
“醫生說,要五十萬,我和漾漾把房子都賣了,之前給淙淙治病就花了不少錢,現在手裡隻有,隻有……”
“隻有多少?”
“隻有……二十萬。”
“什麼?”陳穩回頭,難以置信:“江豔,你要不要臉?你這是什麼意思?突如其來給我要錢也就算了,現在是怎麼回事?你覺得我一個小小的醫生可以一把手拿出來三十萬是吧?”
“我是當醫生的,不是開銀行的!”
陳穩有點惱了,本來她就氣不順,不是因為林淙這個病小孩,她早就惱了。
“江豔,我是你親閨女嗎?你對我比劊子手還狠。你沒事,我就是一個遠在天邊的孤女,你有事,我就得是一個随叫随用的吸血包,是吧?你當初給連家要的錢還少嗎?”
“都别吵了!要吵滾出去吵!你他媽還是一個醫生呢!”
病房裡有其他人不願意了。
愛看熱鬧是中國人的天性,可這也許不包含在病房裡這樣的場合裡大吵大鬧。
陳穩臉色一白,呼吸粗重,她道了個歉,轉身就走。
“穩穩,我不是這個意思……”江豔追出去,瞧着她纖細的背影,靠着門邊止住腳步,嘴角慢慢露出了一抹笑。
在她身後,病房裡,林漾有點着急地叫她:“媽,媽?你就讓她這麼走了?她會拿錢來嗎?那麼多。”
江豔收了收鳄魚的眼淚,心情頓時舒快了不少,回過頭來坐在病床邊給林淙疊小衣服。
“你放心吧,我生的閨女我了解。”
陳穩跟她那個死爸爸陳東一個德性,認死理、重情義,就是她多年不見她,就是她再怎麼對不起她,她也是她的親媽。隻要她身上還流着她的血,她就隻需要略施小計對她哭上一哭,陳穩就能把老婆本兒都心甘情願掏出來。
她自己生的閨女,就是沒養過幾年,她也知道她是個什麼人,更何況,她也給她留有餘地了。她手裡可不止二十萬,陳穩即便真拿不來那麼多錢,淙淙治病也是夠了。
“那我的事兒怎麼辦?”林漾問道。
“急什麼。”江豔說,“走一步看一步,要徐徐圖之,一件事情一件事情慢慢說,不能操之過急,你一下子說到頭,把她吓到了怎麼辦?”
江豔自以為很有計謀,說:“你跟淙淙不一樣,你弟弟病成這樣,她隻需要親眼瞧上一眼心就軟了。而你是找工作,還是通過她要找她哥哥,今兒才見第一面,她出于面子或者自尊心什麼的肯定不會幫你。我們慢慢來,日子還長着呢,下回她再來,你就不能嘴甜一點叫聲‘姐’,或者勤快點兒給她洗個蘋果?懶死你。你們姐妹感情好了,她什麼不會幫你?”
“我要知道你那死鬼爸爸死那麼早,像陳東一樣不長命,我怎麼會那麼快得罪連家?”
……
她喋喋不休,一言一語都被同病房裡的人聽了個差不多,但是病床上各自躺着各自的家屬,聽一聽也就罷了,誰也不願多管旁人的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