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元垂眸望着公冶晏,眼睛一點點放空,裝作無辜的模樣,她輕輕掙了下被公冶晏遏制的手腕,示弱将過錯推給對方,仿佛是公冶晏力氣太大,誤傷到她。
“夫君。”
公冶晏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連忙松開手,“我…..”
郗元沒有給他解釋的機會,站起身,對一旁公冶幹道:“那就有勞三弟。”
醫師開了藥,兩劑藥,内服外敷,郗元與宜華熬内服的藥湯,公冶幹為公冶晏上傷藥。
待到她端着藥,走入屋内,卻見公冶幹拿着竹片,無措立在榻邊,公冶晏臉埋在枕中,雙手攥着被角,捏的骨節發白。
瞥見這一幕,郗元眼睛轉了下。
“你别怕,繼續上藥就是了。”
顯然,隻有十五歲的公冶幹并不會照顧人,公冶晏的傷勢似乎也不輕。公冶幹是末生子,嬌養大的孩子,不會照顧人,上藥的竹片,一下比一下重。
但公冶晏讓他繼續上藥,公冶幹隻得硬着頭皮,繼續将瓷盒中的藥膏往公冶晏背上塗。
郗元順手碰了一下宜華手中的漆盤,而後出聲道,“小心。”
公冶幹驟然被郗元的聲音打斷,手上一抖,公冶晏‘啊’的叫出聲。
聽見公冶晏的慘叫,郗元故作着急,匆匆上前道:“怎麼了?”
随着她往前去,大面積的傷疤映入眼中,公冶晏腰背上傷口已經結痂,連綿紫黑交加,高高腫起,怖人不已,就算是早做了心理準備,郗元也還是不免被這傷口吓到。
即便對一母同胞的弟弟,公冶聰也并未手軟。
覺察郗元上前,公冶晏猛然擡起頭,郗元擡眸,帶着濃厚擔憂的溫柔目光,投向公冶晏,銳利的警惕與防備,猝不及防被一片柔軟包裹,潰不成軍。
已經看到了,便再沒有轉圜的餘地,覆水難收,沉默在公冶晏與郗元之間蔓延,最終全化成公冶晏的難堪,他無力垂首。
片刻,他看向郗元,詢問道: “你沒事吧。”
郗元搖搖頭,“夫君怎會傷得如此重?”
公冶晏沉默了下,道: “軍法下,一視同仁。”
郗元接過公冶幹手中竹片,對他道:“三弟,你去看着藥,我晾着的,不要讓它晾涼了。”
“是,阿嫂。”公冶幹頭也不回的跑了,公冶晏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隻剩無力。
他沒有拒絕郗元為他上藥,隻是在郗元低頭看他時,無聲将頭轉到了榻内。
曾幾何時,床第之間,他也是這麼,仗着身軀的強健,将郗元逼到轉頭。
現在到他自己體會這一切了。
數日後,公冶聰才抵達帝都。
皇帝以其退岐之功,拜他為大将軍、加侍中、都督内外諸軍事,假黃钺,公冶晏以鎮東将軍率軍與太傅主力會合,并協助公冶聰退敵,鄉侯晉為縣侯,賜金印紫绶。公冶幹留守有功,遷其為中壘将軍。
借着退岐論功行賞之機,公冶聰對霸府的人員進行了調動。甯崇因留守之功,轉為大将軍府掾,執掌吏曹。
内堂中,衆人俱在,一如公冶聰離去時,他一一謝過兩姬、青陽嬌,視線轉向郗元。
“伯黎,此番你與三弟、随明留守霸府,居功甚偉,然而尚書郎翻遍書卷,也沒有找到典故,隻能加封二弟為縣侯,你也随之加封為君。”
褚國經學治國,诏必言先賢,引前人事迹,以為典故。女子為官,實在沒有典故引用。
公冶聰語氣中帶着歉意,“伯黎,的确委屈你了,随明都同我說了,你為處置霸府諸事,宵衣旰食。你為我公冶家立下大功,我身為家主,卻不能厚待,實在是我的過錯。”
他直起上身,鄭重承諾道:“待你産子,我必蔭其為侯。”
郗元撐着席子坐了起來,“兄長不必如此,我既嫁入公冶家,便是公冶家的人,為公冶家,萬死何辭。”
聽郗元一番話,公冶晏當即站起,朝她深深一揖,“得婦如此,乃我公冶家之幸。”
郗元在宜華的攙扶下起身,向公冶聰屈膝還禮。
離開内堂,宜華不由抱怨道:“上天對女子真是不公,夫人處事,絲毫不遜于府台那些男子,可到了論功行賞的時候,那些不如夫人的男子都得到賞賜,紛紛升遷,卻獨沒有夫人的份。”
“你覺得是因為,我是女子,故而得不到賞賜?”
“是啊。”
郗元笑了下,“曆朝曆代,都不乏賢媛典故,就拿本朝來說,馬氏亂涼州,州刺史夫人王異【1】為夫君出謀劃策。典故都是死的,難道稱頌堯舜,就要學他禅讓?以桀纣自省,就真能做個聖人?”
“那是?”宜華困惑不解。
郗元回頭,看了宜華一眼,她當即垂首,向郗元請罪,“奴婢失言了,夫人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