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卯時,瑤也急沖地将醉膳樓的大門撐開,帷帽上的白紗高高揚起,她徑直走向櫃台,拿出一錠白銀砸在台面上。
“把三日前的賓客名單拿出來!”
掌櫃大大一愣,随後,他把銀子推了回去:
“抱歉客官,本樓賓客名單不外傳。”
掌櫃所言屬實。醉膳樓嚴令賓客信息保密,其因則是來此樓者多為王孫貴族,稍有洩漏性命堪憂。
瑤也以為是銀子給少了,她搜刮全身,将整個錢袋都放到了櫃面。
“不瞞您說,我其實是來找人的。”瑤也放軟了語氣,啜啜欲泣。
“三日前,我兩老鄉忽然失了蹤影,家裡一通好找。我也是四處打聽,才知曉她們那日來過您家酒樓見世面,這才趕來詢問。”說着,瑤也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塊手帕,可憐楚楚的擦拭着眼角。
掌櫃打量着瑤也:“瞧你身段也不像是鄉下之人。”他眼神犀利的不放過一處,
“何況,你既是來尋人的,蒙着臉作甚?”
“掌櫃有所不知。“瑤也不動聲色地将面紗放得更低,“小女子尚未出閣,鄉下風氣又嚴,閨中女子是斷斷不能抛頭露面的。”
瑤也說得振振有辭,她瞄了一眼掌櫃有所松動的神情,面露哀傷地看着門外風起。
“為了打聽老鄉的下落,我昨夜整宿都在酒樓前候着。夜裡的風極大,酒樓的幡旗都險些被刮了下來,我身子孱弱,也不知能挨幾夜的風吹。”
情至深處,瑤也語氣哽咽,掌櫃仿佛能窺見面紗下那張梨花帶雨的臉。
“唉。”掌櫃終于松口歎了口氣,“說吧,他們有何特征?”
聞言,瑤也心中一喜,同時她又想起昨夜恥辱,仇恨騰起。
“是兩名女子,身量與我差不多。”
那夜兩人通體黑衣,黑紗蒙面下隻堪堪看得見眼睛。那是兩雙極有神的眼,仿佛盛滿了世間少年風發的意氣——一雙狀似桃花、一雙狀似柳葉,雖眸色冷峻,卻也帶着女子的柔情。
同為女子,她們不論是計謀還是武功都遠勝于她,會是怎樣位高權重的家族,才能培養出這樣的女子。
“女子?”掌櫃回想着,“三日前,确有一對女子來酒樓吃了飯。”
瑤也眼前一亮,“是誰?!”
“其中一人是樂家獨女,另一人也是她帶來的,具體是誰我不知。但她們既是同行,就斷不是你的兩個老鄉。”
“樂家獨女……”瑤也喃喃。這個人她知道,是樂家老來得子的女兒,家裡寵溺得很。可樂家是陽城出了名的暴發戶,不像是能培養出這麼精明的女子。
瑤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但不管是不是,樂桃這個人她都是要接觸的。昨晚所探,鳳鳴山莊果然就是個偷龍換鳳的幌子,樂家竟然私自造鐵制械!
要不是父皇死前告知刺客是南晟人,要不是那日聽到了阮二公子與樂府老爺的談話,她怕是難以查到這個風鳴山莊!
若滅她西璃、屠她至親的血案真有樂家手筆,那樂家上下,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
紀家。
月餘沒有歸家,難得空閑,紀安禾向樂桃告了假。
等不及天亮,她掐着時間就去趕早市,就為了能買到上好的豬頭肉。
平日新鮮的豬頭肉都是包給了酒樓飯館,剩餘少數也是價高者得,紀安禾擠在一衆的侍婢當中,好不容易才搶到了半斤的肉。她從人群中擠出,連忙撿回掉落的鞋子,顧不上整理服飾,她掂了掂手上的肉。
夠吃了!
繞去西市,紀安禾又去挑了幾身衣裳,手中拎着幾個藥包,她踏上了熟悉的歸家路。
她行至一間老舊的茅草院落前。
辰時,寒霧未散,舊院的幾處角落也還是昏暗潮濕的。院中,老翁佝偻着腰身步履顫顫,他背上披着一件補丁棉襖,時不時急喘着又咳不出聲兒。他形如枯槁,粗粝的手時不時将瓜瓤中的水倒下一些,膚色的黃卻不如磨上豆子那般嫩。
乳白的豆漿順着石磨醇醇流下,老翁又不間停的将其搜刮下桶裡,動作熟練卻吃力。
紀安禾自幼便被這戶貧苦人家撿回收養,這便是她的養父,已近花甲之年。
他有咳疾,每逢起風就沒個好覺,這時,他便會磨上一宿的豆子。等天蒙蒙亮,阿娘便開始燒竈做城裡人最愛的嫩豆腐,賣得好的話,能在集市上換回十文錢,夠一家三口幾天的米了。
新的黃豆剛剛鋪下,還沒轉磨,身後便傳來了喚聲。
“阿爹。”
紀父聞聲回首,面露驚喜:“這孩子!回來也不說一聲!”
紀安禾笑而不語,接過他手中的木柄。
“今年冬寒,我為您和阿娘新添了幾身衣裳,看看可還喜歡?”
紀父看着一地的東西,很是吃驚,接着又神情擔憂。“買這麼多東西得花多少錢啊。安禾,你老實說,是不是又借錢了?”
家境拮據,紀安禾為了給紀母買藥常常四處問人借錢,她雖不說,可他們都知道。
“沒有。”紀安禾将隆起的豆子拔下,“我現在在城南樂家做事,每月的工錢有兩貫呢。錢的事您不用擔心,之前問張家借錢是不得已,我沒有老問人借錢。”
紀父先前就聽紀安禾說要去樂家做事,事情的前因後果也一知半解,但都沒有太當真。畢竟,窮人家哪有那麼好的運氣。他一遍遍确認着紀安禾帶回來的東西,漸漸地眼眶泛紅,摩挲着那件新衣。
“好啊,好啊!我們安禾,終于不用過苦日子了……”說着他擡起粗布一角,偷偷抹去眼角熱淚。
紀安禾心裡五味雜陳,握着推杆的手慢慢收緊,壓住心中洶湧的情緒。紀父張羅着要去做頓好飯,她連忙叫住。
“阿娘呢?”
“你阿娘早早地就下地裡去了,你知道的,她總是閑不住。”紀父枯黃的臉上仿佛煥發了生氣,紀安禾看着竟一時恍惚。
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