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神志恢複。阮知知意識清醒過來,腦海裡閃過今日宮宴情景。
那個安陵郡主,怎會發現自己喜歡的是茉莉而不是牡丹?她們二人生似驕陽,年齡相仿,為何她卻可悲許多。
她這一生都是悲哀。
她生來就是阮府裡籠絡權勢的工具,是肮髒下賤的交易之人!不能逃脫,不能選擇,沒有思想,甚至比府中瓷瓶還要任人擺布。
她是喜歡茉莉的。因為它純潔似不染烏塵,香而不招、美得恬靜,更有愛情堅貞之意。
她也曾試過反抗命運,哪怕粉身碎骨,卻都什麼都改變不了。
九歲那年,父親帶她到平南侯府。侯府公子熱情親近,她隻當是年少戲耍不放心上。後來,父親升職尚書,帶她去侯府的次數便更勤了。問及緣由,隻道孩童間要多來往。十歲那年,侯府衰敗,父親轉而讓她與張家公子來往,那人舉止不軌父親也置之不理。十一歲,她出落标緻,開始有人說親,父親全部攔絕,緊接着,他又叫自己去陪趙家公子吃飯。長此以往,侯府、張家、趙家、李家……她漸漸察覺到不對。
她說,自己長大了,不喜與男子來往。于是,她開始抗議,拒絕了父親的要求,卻被他勃然大怒關在房中三天不給吃喝,幾近喪命。
古來有言,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又言虎毒不食子。可她的父親,竟連親生女兒都能出賣。
她還是不願,意識到了此等行為的肮髒。她去向母親求情,母親勸告她,要為家族興盛容忍。她尋求兄長,可大哥在邊關、二哥自己都自顧不暇。她甚至以死相逼,卻可笑地發現自己連死都做不到。
父親自小給她配了一個貼身侍衛,十幾年來,他不僅時時受命監視她,還令她連尋死都不能。每有傷及,他都會全力将她醫治如初,無情得像一個石頭。
最後,她心如死灰,接受了做一個提線木偶的命運,将自己的情緒全部隐藏起來。她厭惡極了這個家,郁郁寡歡後也患上了喘疾。
本想就這樣做一個無所謂貞潔的木偶,可她又偏偏愛上了日月相伴的侍衛,她想做一個自愛的女子。她隻能在抗拒和服從中掙紮,害怕自己真的被玷污了,更害怕自己會被他嫌棄。于是,她向往成為一朵潔白堅貞的茉莉花。
壓抑已久的情緒全部釋放,讓她根本承受不住。阮知知的神情抽搐,手指已經摳得血肉模糊,鮮血在被褥上綻放成花,她不知亦不覺。
這時,一抹修長矯健的身影翻身而入,速度之快,像是着急趕過來的。他徑直走向床榻,冷峻的面孔有些愠怒的氣息。入鼻的血腥讓他濃眉擰起,卻在看到模樣時眼神一柔。他站在阮知知床前,被褥上投下一大片陰影。
他無言,輕手制止阮知知摳挖的動作。
指尖微涼,失控的阮知知瞬身一震,她後知後覺的擡眼,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人,瞬間淚眼汪汪,像一直受傷委屈的小貓。
“你流血了。”
他依舊是面無表情,發出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冰冷。可就是這樣淡漠的聲音,是她夢中都求不可得的。蓦然響起,如此熟悉。
久不聽聞,她甚至覺得恍如隔世。
有多久沒見過面了?
從父親勒令他不準再靠近自己起,有一年了吧?
這一年來,她費盡心思也見不到他一面,更打聽不到他的消半點息。她不知道父親以何讓他如此守諾。痛苦難言,她隻能夜夜站在窗台前對着老樹傾訴。她知道,他就守在自己身邊,而那棵樹,是監視她最好的方位。
心跳比自己更快反應過來,它激烈的跳動着,雀躍的心情充斥全身,她忽然感受不到一點病痛。可她還是不敢相信的頓着,直到眨眼後他還在,緊繃的身體才漸漸放松,失控的眼神也聚焦在眼前人身上。
她抿起蒼白的唇角莞爾一笑,憔悴卻溫柔。她眼含淚花,張了張嘴後發出微弱的聲音。
“你來啦。”
他終于回來看她了。真好,這一夜的死而複生,也沒有那麼辛酸了。
阮知知還沉浸在重逢的喜悅裡,她咧着嘴,枯死已久的心又活了過來,沒有血色的臉卻笑得熠熠生輝。直到,她低頭,瞥見了自己不知何時扣得血腥的手,嘴角緩緩下壓。她頓時了然,眼神一瞬黯淡。
“放心,我不會死。”
原來他隻是在履行職責,他怕她死了而已。可是放心,有他在她死不了,她也不會讓自己死。
想到自己剛剛傻傻的自以為是,阮知知就覺得惱怒。她倔強的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回,可他卻緊緊抓着不松手。這一刻,她甚至還在期許着他是因為擔心她,可他卻隻字不予解釋。
“我給你上藥。”
司年一手抓着阮知知,單手自腰間掏出一個白瓷瓶,不由分說地給上了藥。阮知知也不掙紮,她這麼看着他動作極微,怕她疼,還會時不時小心吹氣。就像曾經她給他上藥時一樣。
心裡被觸動,阮知知突然眼眶一陣泛酸,她立即轉過頭,在淚珠掉落的那一刻悄然擦掉。她神使鬼差般問:
“你知道我喜歡什麼花嗎?”
司年頓了一下,卻不語,像是沒聽到一般繼續上藥。
阮知知釋然,就像窗外灑進的月光一樣,一碰就碎。“其實,我喜歡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