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盼一和湯成旺不歡而散,黑着臉回了拍攝現場,方銘在休息室看見他,忐忑地站起來,叫了一聲許老師。
許盼一停下來,心裡那團火氣突然被摁下來。
回想起第一場拍攝,不得不說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比起氣場強大,高傲冷豔還不聽勸的莫曦琳,這就一安靜的小男孩,渾身上下充斥着沒有班味的青澀,沒拍的時候也抓着褲子坐得端正拘束。
許盼一不怎麼會聊天,小朋友反而鼓起勇氣打開話匣子,問他想不想聽自己唱歌,他偷偷帶了吉他,還一直許老師許老師地叫。
許盼一的心軟下來。
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出身和這些年摸爬滾打,許盼一對方銘這樣靠努力在圈子裡碰得頭破血流的小可憐很是憐愛,如果莊仲之流稱得上關系戶資源咖,那麼方銘隻不過是換個形式的做題家和打工人。
不,甚至連做題家都不算,算被埋沒的天才。
那天他鬼使神差點了頭,在休息的時候,一邊捧着盒飯,一邊聽他偷摸拿出吉他彈奏。
彈完他對着窗外歎了口氣:“我不想參加綜藝的,我隻喜歡寫歌唱歌,我知道我賺不到錢對不起他們,公司簽我也隻是因為我當時在節目中呼聲很高,他們被架着下不來台,是我欠他們的,所以他們的安排我不能不聽,我真的很想出專輯,我的專輯已經壓了兩年了。”
許盼一想,自己之所以這麼生氣,不隻是氣湯成旺的冷血和節目的殘酷,當然,也氣他們說出了這個世界的生存法則,而自己卻無能為力改變。
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交差的同時,盡量不讓方銘被罵得那麼難看,畢竟對觀衆來說隻需要口嗨,誰會去關心一個小明星有沒有受到冤屈。
方銘說:“沒關系的,隻要能讓我的歌被更多人聽見,我不在乎!”
但許盼一下卻執着地認為,一定,一定還有辦法,影視劇裡那些有擁有人格魅力的反派,不也一樣有大批擁趸。
走出休息室那瞬間,許盼一胸腔裡漲滿了勁,他回過頭狠狠捶了一拳牆——從沒有哪一刻,他像現在這樣,迫切地希望在娛樂圈出人頭地,這樣,他就能把規則都變成自己的規則,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
因為臨時換人,先前準備的人設和台本不能再用,首期拍攝被推遲,許盼一在家瘋狂改台本。
綜藝這種東西,當然不可能像拍電視劇一樣,細化到每個人說的每句台詞,隻能控制大方向。
規則就像海綿,一旦不能标準化,那就有巨大的水分可以擠壓。
許盼一抓住這個點子,不僅翻出了以前讀書時候的教材,甚至還向孟勳要來了一些現在市場化研究的前沿資料,晚上瘋狂查閱整理,制作針對性學習手冊,要提前給方銘補課。
他打定主意要幫這個小明星。
既然那些人不把他當人看,那就幹脆不當人了,他要造神。
根據他前期準備劇本時候的高強度輸入,不論是電影電視還是小說,隻要人物自帶弧光,哪怕他前期驕縱,不服管教,各種負面buff疊滿令人厭惡,後期成長觀衆的接受度依然很高,不然曆來不會有浪子回頭金不換的說法,而且人設飽滿也不容易看起來一眼假。
方銘文文靜靜,害羞内斂,不太能走發脾氣,沒素質的路子,那就隻能先給他安個無腦蠢的人設,讓他在節目裡質疑這個質疑那個惹人厭,一天下來一件事都沒辦成。
這樣總能跟節目組交差,滿足莊仲他們需要同行襯托的需求了吧。
隻要方銘一點一點學進去,厚積薄發,也不至于太難看,畢竟拿捏到位,蠢也能蠢成笨蛋美人。
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辦法。
許盼一坐在茶幾前聚精會神打字,眨眼兩個小時過去,滴水未沾的他随手摸向一旁的水杯,卻摸了個空,等他準備站起來接水時,倪約已經端着杯子走了過來。
“你在啊?”他整個人都傻了。
這還是上次發燒之後,他們第一次面對面,前些日子,為了逃避見面的尴尬,他都快把自己折騰成工作狂,能在電視台對付一下的,就絕不回家,有意無意避開了倪約給他發的通告表。
偶爾有那麼一兩天實在不忙,許盼一回家洗澡,發現自己屬實多慮,家裡并沒有人回來過的迹象。
可每當他看到空蕩冷清的屋子,又忍不住感到失落别扭。
“在睡覺。”倪約自然而然繞過茶幾,挨着他在地闆上坐下來。
他的身上散發着若有若無的山茶香,應該是沐浴露的味道,許盼一的餘光從單薄的睡衣,溜到了沾着水珠的發梢,想來是他補覺後剛在浴室沖過澡。
許盼一止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馬,立刻把臉扭開。
這一讓,倪約的目光自然落在了屏幕上:“聽說你接了個綜藝?”他以為自己會看到整理好的節目編排和流程表,又或是拍攝主題和分集方案,但屏幕上竟然是——化學知識點?
短暫的失語後,他甚至有點想收回剛才說的話,懷疑許盼一最後還是走上了教培賣課之路。
最關鍵的是許盼一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驚愕,甚至沒在聽他剛才說的話,于是他從上到下又認真的看了一遍。
然後指着屏幕上他還沒有打完的方程式說:“硫前面是3,水前面是2,對吧?”
“什麼?”許盼一擡頭:“你說方程式?你還記得怎麼配平?”
“你眼睛不要瞪那麼大。”倪約看到茶幾上洗過的新鮮葡萄,把果籃拉過來,慢條斯理剝了一顆:“我好歹上過高中。”
“但你還記得高中的知識,我如果不是學的化學,早忘光了,你現在叫我背《滕王閣序》,我就背不出來。”
許盼一眼睛都亮了幾分,但倪約不覺得這種興奮僅僅隻因為自己記憶力好。
“你不是忘了,隻是鎖在了你的潛意識裡。”倪約輕輕敲了一下腦袋:“你憑空讓我背,我當然也背不出來,但我一見,便有印象,畢竟我那個時候為了趕上别人的進度,可是用命在……不是說有的人開竅比較晚,我就是。”
許盼一哦了一聲,沒多想,以為他是為了追趕拍戲而落下的文化課:“我不信,你就是記憶力好。”
他輕輕哼氣,已經忘記最初怕和他說話的尴尬,埋頭劈裡啪啦打字的同時,和他聊起最近的工作和節目組的騷操作,說到激動的地方,更是停下手頭的事,為方銘打抱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