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刺鼻的消毒水氣息一向是阮甯最厭惡的存在,盡管沒人比他更熟悉這股難捱的味道。
他在醫院大廳徘徊了好幾圈,末了才好似下定決心要奔赴刑場,慢騰騰走到電梯口。
阮伊佳的身體一直不好,又因為長時間的徹夜難眠和精神壓力,突然被刺激到了,一下子就倒下了。
這還是阮甯第一次來醫院看别人,他站在病房門口,手心幾次握着門把手沒勇氣擰開。
他害怕看見自己姑姑哀怨凄惶的眼神。
阮靈說阮伊佳一直叫着宋汝南的名字。
她又問,是不是因為她惹了宋汝南生氣不回家,所以媽媽太想他了病倒了。
她說話的時候漆黑的眼睛明亮而難過,清晰地映出阮甯虛僞的面孔。
她還那樣小,什麼都不知道,是好是壞全看身邊人如何着墨。
阮甯頭次不敢直視阮靈,那雙眼球讓他想起了宇宙漫漫星系間的黑洞,隻有一靠近就會被吸進去,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
他始終沒有推開窄門的勇氣,原地躊躇幾步後狼狽地轉身逃離。
怎麼會演化成這樣的結局呢?
怎麼就成了現在的局面?
明明、明明隻是讓宋汝南低頭就可以結束的事情而已。
阮甯跌跌撞撞地趕到宋汝南租的房子,一口氣跑上五樓哐哐砸門。
“宋汝南!宋汝南你滾出來!!”
拳頭被褪漆的軍綠色鐵皮門砸出血痕,他不知道疼似的一撞接着一撞,用盡了氣力嘶吼着宋汝南的名字。
鄰居家的老大爺被他吵得推開門大罵:“吵什麼?大晚上還讓不讓人睡覺?”
阮甯扭過臉,大約是被他因憤怒而扭曲的臉吓到,大爺罵到一半不敢繼續往下說。
“這家的人呢?”
“什......什麼人?”被他一身的戾氣吓到,大爺扶着門話說不利索。
阮甯沖上去揪住大爺的衣領,冷冷逼視,說:“人呢?”
他現在的樣子半點都沒有貴公子的美感,衣衫皺褶,頭發被夜風吹亂,眼球布滿可怖的紅血絲。
“走、走了,走了。”大爺被吓得雙腿打顫,以為是來尋仇的,“我看他拖着行李箱走了。”
“走......”阮甯愣住了,“什麼時候走的?去哪了?”
“不知道啊,我這是真不知道。”大爺嚎叫道,“我就記得他走了快仨星期。”
三個星期......
阮甯想了想,他上次見到宋汝南也就過了三周。
他那個時候就打算走了。
阮甯瞬間就失去了所有力氣,踉跄着後退,身後就是狹窄潮濕的樓梯,他撐住扶手,瞳孔在昏暗裡不斷擴大,張大嘴急促喘息。
一切的發展都超出了預料,阮甯在宋汝南的出走和阮伊佳的病倒裡隐約意識到一件很可怕的事實。
他比宋汝南口中形容的“爛”還要可惡。
事情發展到現在,他痛苦、恐懼、茫然無措,甚至有些微的愧疚,唯獨不後悔。
他所作所為的目的就是讓宋汝南吃盡苦頭,他做到了,在一系列負面情緒的折磨裡還有一股情感他無法忽視也沒辦法否認,那就是他從中體驗到了把天之驕子踩碎後的快感。
但是宋汝南不能走!
他應該一輩子都跪伏在自己腳邊,像路邊的哈巴狗一樣搖尾乞憐,而不是挺着青竹一樣的傲骨離開。
這棟破舊的老樓太悶了,有一雙無形的大手鉗住他的脖子,他揪着衣領,後背微微彎下去,趔趄着快步跑下樓。
跨到最後三階,他腿一軟踩空,膝蓋直直在地面跪撞出悶響,手心也在地面磨破了皮,大腦嗡鳴。
“廢物!”
阮甯的手握成拳頭瘋了似的捶打地面。
有路過的居民被他的模樣吓到,以為是哪一家的精神病人跑出來了,全都在來去的倉惶間驚懼地瞥上一眼後匆匆離去。
阮甯在深夜做了一場夢,夢裡什麼都沒有,隻有空蕩蕩的黑暗。
他獨自一人坐在其中悲哀地哭泣。
那些愛啊恨啊全都被他遺忘,一如初生時刻幹幹淨淨。
前方閃過一道白光,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贖奮力奔跑過去。
他跑得愈來愈快氣喘籲籲,汗水浸透全身,那道光好似永也沒有盡頭。很快,他就開始變老了濃黑的頭發冒出白絲,瞬間滿頭白雪公主,眼角的細紋在臉部擴大,身形也開始佝偻。
他老了,也跑不快了,到最後一根黑發褪成白發,他隻能像蝸牛往前爬一樣走,白色光輝驟然變得無比刺眼,場景也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