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趕ddl還是大學生嗎。”阮甯不屑嗤笑,“卡着點交才刺激。”
俞昭的語氣不知道為什麼有些羨慕:“真好。”
“這也值得你感歎。”阮甯在他耳邊好奇問道,“難道你大學是勤奮刻苦的學霸?”
“我的确是學霸。”俞昭把眼神從阮甯臉上移開目視前方,“我弟弟也是。”
阮甯啧了一聲∶“怎麼都是學霸。”
想起某兩個人,他臉色變得不太好。
俞昭沒察覺他的異樣,一個勁兒的沖前面的白白喊:“慢點!”說着往後拉繩。
白白立刻調轉方向,伸着舌頭哼哧哼哧朝阮甯撲過去,繞着他晃尾巴打轉。
阮甯蹲下去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腦袋,兩隻手揉它笑眯眯的臉,好笑道:我真是越看你越覺得你欠嗖嗖的。”
“人家就長這樣,你怎麼還以貌取狗。”俞昭撓了撓白白的下巴,白白嗚咽一聲,舒服地拿腦袋去枕俞昭的胳膊。
“每次它都是直奔你。”俞昭有些嫉妒,“也分不清到底誰才是它主人。”
阮甯折了一根路邊的狗尾巴草撓它,驕傲道:“肯定是因為我的魅力呗。”
這個時節狗尾巴草也到了末期,邊緣發黃,晃一下往下掉着粉塵似的東西。
“你當是在逗貓啊。”
話是這麼說的,俞昭也沒阻止阮甯,一直到白白身體癢得受不了,扭過頭把自己當成轉盤原地打轉。
“回家了。”阮甯輕輕捏了下白白的耳朵。
柴犬在前面撲騰着四條腿跑,捎來的清爽秋風拂過垂喪的葉片,一滴露水自發黃的葉尖墜下,滴在了宋汝南有些破損的運動鞋面。
手機那頭仍在冷酷地叫罵。
“她嫁過去了就是你們宋家的人!你安的什麼心要給她遷墳?!你想讓我們家被人戳脊梁骨就直說!哪有嫁出去的女兒死了埋在娘家這邊的?!”
宋汝南安靜聽着,像一尊曆經風霜的雕像,發絲被風吹亂。
那頭接着傳來另一個老婦人撕心裂肺地哭吼∶“我的女兒呦,我可憐的女兒,你在天上聽聽!你看看!!你給老宋家生了個好兒子啊!老子打你罵你把你磋磨死了,小子攀上大人物幾年不管你,被趕走了灰溜溜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要把你趕出自己家!他不願認你這個媽啊……女兒啊——”
“她的家不在陽城。”宋汝南平靜地回了一句。
“你聽聽,你聽聽他的話……!”老婦人哭得更凄慘,氣沒有喘勻嘔了一聲,“小婷啊——你聽聽你這個不孝子說的什麼話!”
“我告訴你,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外公重新奪回電話,怒氣快要震碎耳膜,“敢讓我知道你偷偷把你媽的墓移來這裡,我就敢刨墳把骨灰灑進你家!你們家嫌棄她,我偏讓她永遠纏着你們!”
宋汝南無聲冷笑,徑自挂斷電話,阻絕了兩個老人愚昧的罵聲。
他伸出手指,在半空停頓了幾秒,微微蜷曲,仿佛是在害怕,又像期待,慢慢把手指放在墓碑正中慈眉善目的女人臉上,一點點滑下去。
作為女兒,出生成長的地方容不下她;作為妻母,男人的家鄉永遠不是歸屬。
秋風吹着衣擺,漫山伫立銀灰的墓碑,不絕的松樹四季常青,在陰沉的清晨晃着幽綠的暗影。
墓碑上刻着“賢妻馬小婷”幾個大字,宋汝南隻覺得諷刺。更諷刺的是,旁邊就是那個男人。
宋汝南拒絕用生命裡有限的分秒去留戀生死課題,即使死亡的苦痛在文藝作品裡是如何盛大的宏觀主題,在現實裡它始終沒有意義。
死了就是死了,活着的一定死亡,活着是死亡留給情感的考驗。
就是這麼簡單,就是這麼沒用。
宋汝南正在學會跨過這場考驗,這場戰争從少年抗争到青年,終于卓有成效的時候,他再次來到了這裡。
從陽城多了一塊墓碑伊始,世界就開始下起了連綿不斷的陰雨,既不浩大也不微弱,隻能淋濕衣服,難受地沾附身體。
當他穿着衣服走出深沉的陽城,衣服漸漸變幹,他以為雨終于要停了,後來發現隻是因為唯獨這座環山的小城在下雨,永不停歇。
回到陽城,宋汝南沒有去那個承載罪行的腌臜地,而是在一棟老舊敗落的小區租了一間房。
曾珉租了另一層樓的單獨一間,因為他很有可能會帶其他男人過來,一直遭受情傷的曾珉仍然相信世界上存在不滅純潔的愛情,且還在不知疲倦地追尋。
宋汝南兩天前夢到了死去的母親,确切來說是夢到了母親臨終的景象。
母親虛胖的身體壓在床闆,剝落的牆皮掉在她圓滾滾似皮球的肚皮,好像一張長了胎記的慘白娃娃臉皮。
頭頂搖晃的白熾燈把她脫了大片頭發的頭皮照得明亮,又映在宋汝南眼中,看起來比家裡的任何一處地方都幹淨。
嘴角溢出痛苦的氣音,床褥下的木闆被晃得吱吱作響。
家——
母親瞪大腫脹的眼睛,用力握住宋汝南的手掌,放開了聲音嘶啼。
家——
家——家——
“生前死後你都是沒有家的。”宋汝南低垂雙眼,手撫上冰冷潮濕的墓碑,“那就住在這裡吧,反正以後我也要埋在這兒。到那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