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縣衙門前的登聞鼓已經有幾年沒響了。
今日卻破天荒地響了個沒完,盧金嵘懶洋洋地從被窩裡爬起來,朝着外面高呼:“是哪個不長眼的?一大清早打擾本老爺清淨。”
不一會兒,門外便有人應聲:“回老爺話,是牙行的江當家的。”
“哦。”盧金嵘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身子探出棉被外觸感一片冰冷,又迅速地收了回來:“冷死了,快給老爺生火。”
盧金嵘這個縣衙就是個擺設,平頭百姓不敢敲登聞鼓,有點身份和地位的又不願意抛頭露面。
别人不敢敲,但江玖甯年輕氣盛,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年紀,鼓槌一棒子敲下去,一股子灰塵撲面而來。
連敲了幾十下,登聞鼓上的灰塵都未散盡。
沒敲一會兒,就有衙役從裡面出來領了江玖甯過堂。
“哈~堂下要狀告何人?”盧金嵘開口就打了一個哈欠,分明還是未睡醒的模樣。
如果不是盧金嵘沒少在她這裡撈銀錢,不得不替她“主持公道”一番,定然要叫衙役給她趕出去。
江玖甯一撩袖口遞出張狀紙,也不行那些跪拜的虛禮,理直氣壯道:“民女江玖甯狀告喬家主母——沈氏,未履行合約随意處置民女的丫頭。”
盧金嵘神色一凜,清醒了大半,明明全聽清了,卻還是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你要告誰?”
“民女,狀告喬家主母,沈……”
話還沒說完,就被盧金嵘壓低了聲音打斷道:“江當家的,咱這是鬧得哪一出诶。”
盧金嵘的衣食父母可不止江玖甯一個,喬家那可是雲麓郡最大的糧倉,全郡都要指着從喬家手指縫裡漏出來的糧食活着,名副其實的衣食父母。
“盧大人,我可是有白紙黑字的契約在,人在她府邸不見了,難道我連過問的權利都沒有了?”江玖甯一番話下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盧金嵘一時也反駁不了。
“這……”盧金嵘眉頭全皺在一起了,就像是個沒捏開褶兒的包子,一副苦大仇深道:“江當家的,你若是因為這麼芝麻大小的事兒就來敲登聞鼓,那本老爺豈不成了你一個人父母官了?”
江玖甯嘴角微微上揚,心道:就你?也配稱父母官?
但面上還是颔首,道:“盧大人,我若是沒有苦衷願意得罪雲麓的糧倉呢?”
盧金嵘:“哦?”
江玖甯慢條斯理地解釋道:“雲麓郡三年大旱缺米缺糧,隻有他們喬家糧倉的米充足,奈何民女有銀子買,他們喬家卻不愛同我做這筆生意啊!”
盧金嵘微微點頭表示贊同,姓喬的一家子古怪,明明家裡糧食堆積成山,卻活像個隻吃不吐的貔貅,每年定額往市場抛糧,把整個雲麓郡的糧食硬生生炒出了天價。
江玖甯笑眯眯地從袖子中拿出一張銀票,拍在盧金嵘的衙案上,笑道:“隻要盧大人幫忙通融通融,隻要民女赢了這個官司,民女在喬家花多少錢買的米,雙倍再遞給盧大人一份銀錢。”
在盧金嵘這裡,沒有什麼是一張銀票辦不成的事兒,若有那就給兩張。
拿了銀票,盧金嵘果然喜笑顔開,連辦起事兒來都幹脆利落了。
讓衙役去喬家傳了人來過堂,既沒問喬家人去哪兒了,也沒問江玖甯為何提前要人,隻道喬家确實拿不出這麼一個人來,便把案子草草的給判了。
直到江玖甯拿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糧食後,盧金嵘都不曾問過狀紙上的那個“她”姓氏名誰。
當天晚上,廚房炒了幾碟小菜,江玖甯就喝醉了。
古代的酒有點烈,江玖甯好似并沒喝上幾杯,腦子已經能在時空中自由穿梭了。
她想到了來到這個世界被逼着一步步往前走,第一次見到有人死在她面前,屢次在刀口上求生存的經曆,就止不住想落淚。
忽又想起她在21世紀自己的奮鬥發家史,帶着一群幹勁兒十足的人天天喊口号,又自顧自地傻樂。
一瞬兒她眼前全是黑壓壓的難民,嘈雜地聽不清楚他們在說什麼。
一轉眼似乎又看到一個面容清麗的丫頭,在寒冬的夜裡被凍得瑟瑟發抖,哭喊着求江玖甯救她。
她一伸手,小丫頭就似雪花般飄散了。
江玖甯的手似乎隻懸空了一會兒的功夫,旋即被另一隻大手握住了,隻聽那人道:“你喝多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公平嗎?”江玖甯很突兀地來了一句。
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尚且難求公平,何況那些連名字都會被抹去的奴隸呢?
“不公平。”寒堯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但,總會有公平的。”
公平?談何容易!
今天不是江玖甯不想繼續告下去,是告了也毫無意義,隻會被盧金嵘随便找個理由打回原籍。
就是算還能争上一争,最後也不過像今天一樣,演變成兩個财主的經濟糾紛案。
至于誰死了,怎麼死的,隻會像庭院裡的一陣風,吹過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