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西北那個偏遠的派出所,看到他的第一眼,霍行川就想這樣了。
想帶他走。
想讓他在自己身邊。
确定賀生山就是就是傳說中的知白仙人的時候,更多的情緒是害怕。
是了,霍行川想,他隻是害怕這個人會離開自己罷了。
害怕他逃走,害怕他要因為什麼莫須有的原因義無反顧地去赴死。
所以才會想出來這個下作的方式,強行把人放在自己身邊。
真卑鄙啊,霍行川。
“我不想讓你死。”
知白的瞳孔微微張大,聽見霍行川繼續說:“我從來沒覺得知白就該去死。”
陽光從地面上一點點向後退去,整間屋子在模糊的光線下暧昧不清。
霍行川幾句話砸的他暈頭轉向,胸口裡翻湧出千萬中情緒。
有一瞬間知白想開口說點什麼,但是又被他壓了回去。
天雷打下來的時候,他想就這樣死了吧。
可惜他沒死。
醒來後看見萬淵,他又想和萬淵同歸于盡。
可是他還是沒死。
後來很多次,知白都想如果自己的死能換來霍行川繼續活下去也不錯。
偏偏這個人一次又一次想讓自己活着。
夜色終于席卷了整個屋子,兩人沉默着坐了許久,他們指尖相連,魂魄相依。
半響,知白才喃喃吐出一句:“明明你什麼都不知道。”
他下意識握住霍行川的手,在一片昏暗中,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啜泣。
知白一連幾天都沒再和霍行川說話。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鎖靈咒的緣故,一千年沒和人同床共枕,但是這幾天挨着霍行川睡倒沒覺得有什麼不習慣。
每天晚上他被霍行川看着做一套修仙養氣操,接着被喂一碗滋補藥湯,洗漱完畢後幾乎躺下就着,一夜無夢到自然醒,睜開眼睛床頭就放着霍行川端過來的早餐。
雖然還沒原諒被設下鎖靈咒的事情,但是他不得不承認這日子過得确實滋潤。
所以他沒問為什麼這麼多天還在這裡呆着。
直到今天破天荒地被霍行川叫醒。
知白揉了揉眼睛,見霍行川難得穿了件正裝,連頭發都梳地整整齊齊,配上暗紋領帶,看起來人模人樣。
知白終于開口問道:“今天有什麼事情嗎?”
聽到知白終于肯開口說話,霍行川眉梢閃過一抹很明顯的驚喜,随後神色又暗下去:“時铎舉行了追悼會。”霍行川扶着知白坐起來,把正裝遞給他,“你也換上,一會我們就過去。”
知白一怔,把衣服接了過來。
不知道霍行川什麼時候買的衣服,知白穿起來竟然很合适。洗漱完後,霍行川給他系好領帶,知白對着鏡子照了照,覺得自己也人模人樣起來。
追悼會的位置在城西的陵園。
九蛇事件的死難者太多,血肉都混合在一起,特案局的人實在沒辦法從團在一起的肉泥裡分出誰是誰,隻能按照近期失蹤的人口,大概列出一份受害者名單。
衆多墓碑中間豎着塊無字碑。
時铎把受害者名單擺在碑前,神色嚴肅莊重地倒了一瓶酒。
霍行川把鮮花放了過去,跟着其他人一起默哀了三分鐘。
這座陵園位置偏僻,又不大,但還是花了時铎不少錢才把它買下來,安放死在降魔路上的同僚們和無辜的民衆們。
不過民衆大多都被各自親屬帶回去自行安葬,隻有沈語沈安軍這種沒什麼親朋好友的才會委屈在這種擠得不行小陵園。
沈安軍尚且有屍身,沈語隻剩下一隻眼睛,還有其他辯不清誰是誰的一團團肉泥,如今被一把火統統燒成了灰燼,不分你我地被放進了這塊無字碑下。
安息吧。
不知道悼詞是誰寫的,配上時铎粗犷低沉的聲音,聽的不少人掉眼淚。
幾頁悼詞念完,時铎對着碑深深鞠了一躬,接着往裡面走。
隊伍裡逐漸傳來壓抑地啜泣聲,随着風吹到一塊塊墓碑前。
這些墓碑有名字,它們屬于那些年輕的修士們。
時铎看着一個又一個名字,這些同事們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活潑或内斂……但無一例外,都很年輕。
像是一朵朵剛剛綻放的花,還沒來得及欣賞更多的春色,便斷在無情的狂風中。
時铎坐在墓碑前,神色哀傷起來。周圍一排排石碑,上面的名字如同一雙雙眼睛,在高處安靜地俯視他。
他坐在這裡,半個身子都浸在同伴的鮮血裡。
一時間讓他無法呼吸。
當神仙就是這點不好,他想,總是不得不親眼看着同伴死去。
他活了幾百年,已經有無數地同伴淹沒在這條血河裡,他們的血流啊流,朝着遠處奔湧而去。
他在血河裡走啊走,往前看怎麼也看不到盡頭,往下看卻是一張張同伴的臉。
“繼續往前走啊,你得繼續往前走啊,往前走,才能帶我們看到盡頭。”
身上的血越來越多,步伐越來越沉重,但是時铎知道,不能停下來。
永遠都不能停下來。
他輕輕歎息,真是一條殘酷的路啊。
時铎把眼淚擦幹,站起來擡頭看了眼淡色的天。
頭頂雲聚雲散,陽光四射,今天是一個好天。
溫柔的光落在每一塊大理石碑上,落在每一捧黃白相間的花束上,落在每一個姓名上,落在所有悲傷的幸存者身上,落在無數勇敢的靈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