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煞白鬼影朝她飛來，她卻不退反進，迎面而上，兩“人”的距離迅速拉進。

聽來的故事裡，那夜永安巷唯一一個看見窗外鬼影的人，被吓破了膽，對鬼影的描述翻來覆去隻有煞白、無臉、沒有四肢幾個詞。現在見到鬼影真容，雲萬渺發現那人描述得還挺準确而精煉，把最顯眼也最看着讓人難受的特點概括全了。

它的身體有個大體的人形，勉強能看出有頭和手腳的趨勢，但四肢卻呈現伸展不開的狀态，就像茅草紮的小人蓋着白布。那身體上橢圓的、姑且稱之為頭的部位，表面凹凸不平，仿佛它極力想模仿出人的五官，卻怎麼也捏不出細節。有着大緻人的輪廓，卻完全不像人，這麼看來常人見了就要尖叫也很正常，身體頂上面團一樣的的“臉”看得久了，恐怕連着好幾天都要做噩夢，一想起來就要打寒顫。

好醜的東西，讓人惡寒，它那路邊小孩随手擠壓而成般的外表，讓雲萬渺對它的興趣降到了最低，那落在她眼裡不太雅觀的樣子讓她想與之保持一個禮貌的距離。于是在靠近它之前，雲萬渺往旁邊閃去，打算就此離開。

但她想走，那鬼影可不想放她走，拐了個刁鑽的角度依舊朝她而來。

雲萬渺不停催動着匿形功法，每每在樹幹粗壯草木茂盛的地方轉換方向，借草木遮擋自己的身影。往日隻要這樣她就能依靠視線盲區讓追蹤者丢失她的行蹤，再利用可以遮蔽自身氣息、減弱存在感的匿形功法逃之夭夭。但這次老方法失了效，嘗試幾次反而被越追越近，雲萬渺得出結論：這玩意感知環境的方法跟人完全不同，不靠眼睛看行蹤，也不靠對氣息的追蹤。

有點麻煩，這就不好甩了。

鬼影已經靠得很近，她的後背能感受到迫切想要貼上來的涼氣，沒有時間去分析它是怎麼做到緊追不放的，雲萬渺腳尖一旋，面朝鬼影，心想把它斬了就不用繼續被追了。

鬼影不為所追之人的驟停而困惑，依然飛速前進，在兩“人”相距三人遠時，雲萬渺伸手按上胸口，隔着層層衣衫按住了一直以來貼身佩戴的吊墜。兩“人”相距一臂遠時，雲萬渺向前迎上，距離瞬時拉近，鬼影的身體驟然打開像遮蓋的白布被掀，白色的身體擴大如大張的嘴，好似要将雲萬渺吞進自己的身體。

與白色巨口靠得極近，雲萬渺将它的身體看得極清，不是她想象的面團實感，更像是有色氣體緊密凝聚，白如極光的氣狀鬼影将她吞入一半，她看見天空大地被完全的純白所覆蓋，感受到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正在被古怪的氣體所滲透。明明冷從外而來，她卻覺得冷意是從自己的骨頭裡往外蔓延，仿佛自己正在陰雨連綿的寒冬，那是穿着幾層棉衣也無法抵禦的冷；仿佛自己正跪在屋門外堅硬的石闆，渾身的骨頭都是攢着淤血的膝蓋。她甚至聽見耳邊傳來怪異的呼救聲，那個聲音細小尖銳不住地呐喊：“救救我，對不起，救救我。”

來不及去思考這是幻覺還是誰的聲音，雲萬渺攥緊手心的吊墜，在被完全吞下前，向吊墜中傳入靈力，一道疾如雷光的劍影斬斷時空而來，最威猛的一下将鬼影擊飛，威力減緩後折返擊中雲萬渺，在失去對身體的控制前，她的最後一個清醒産生的念頭是：不對啊，這不是師傅留給我的劍氣啊。

她的意識一瞬渙散，身體向後倒去，視線從白色到墨綠再到漆黑，已經分不清那是否是夜空，最後一個畫面，她模糊之間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

阿錦跑哪去了？

她暈了過去。

雲萬渺向後倒去的身體被人接住，接住她的人還算體貼，不至于讓她與大地樹根親密接觸，可惜雲萬渺不能睜開眼睛向她道謝。那人一手摟住雲萬渺，一手向倒下的鬼影一指，又反轉一圈向着自己的方向勾了勾。

那鬼影晃晃悠悠站起來，搖了搖腦袋重新組好身體的各部分，一站起看見那人的手勢，猛猛打了個哆嗦，那張沒有五官的臉，竟能從中看出鮮明的心虛與慌張。它慢吞吞地走過來，“看”了眼暈倒的雲萬渺，那曾在雲萬渺耳邊出現的聲音再度在寂靜的林間響起，此刻那聲音無比清晰也無比可憐，“對不起，原諒我，我不會，我努力，别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