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濃厚夜色、重疊樹影帶來的加持，使它身形詭異、聲音飄忽，現在天明日朗，陽光将它躲閃的身姿、怯懦的聲音照得透亮。雲萬渺感慨，性格也像兔子，還真是兔子啊。

莫名得她覺得有些可惜，沒想到吓住一巷人的就是這麼個東西。

親眼碰到過白影的人都這麼說了，那就沒錯了。衛兵們看着白兔卧在地上，蜷起四肢，把自己團成了球，也産生了類似的荒誕之感，竊竊私語之聲逐漸大了起來。

冉晟喝止了他們，嘈雜之聲于是平息，“不管怎麼說，等其他三隊回來，再商量接下來怎麼辦吧。”

冉晟他們一隊回來的很快，應當是在離祭場不遠處發現白兔的，那麼其他三隊走得也不會遠。

不多時，所有人重新在祭場集合。

把事情經過和石佳敏解釋後，她同樣表現出驚奇之色，仔細觀察地上的白兔後，開始嘗試和其對話。

蹲在地上和一隻蜷成一團的兔子說話，這場面實在讓人忍俊不禁，偏偏這兔子口也不開、頭也不擡，腳蹬身下的外衣，一個勁地朝着阿錦的方向拱去，千辛萬苦終于爬到了阿錦腳下，被她兩手捧起抱在了懷裡。

阿錦把兔子舉到面前，靜靜等了片刻，随後點點頭對衆人說，“它說它沒辦法同時和你們這麼多人說話。”

一聽它果然可以交流，冉晟的臉上重又燃起了鬥志，“那好辦，問問它能不能同時跟我們四個對話？”

雲萬渺和阿錦雖是閑散外人，但到底是周小姐親口承認的客人，周小姐又是上頭制定下派的顧問，地位還隐隐高于冉晟這個護衛隊長，如此一來四個人一起聆聽當事兔的陳述倒也合理。當然，即使冉晟客氣請兩人稍稍回避，雲萬渺和阿錦也不會在意。

冉晟在心裡肯定自己，覺得這事做得不錯，能想到這一層的自己，終于在人情世故上有了成長，這下升職加薪豈不是指日可待。

阿錦再次把臉靠近兔子說，“它說可以，你們要對它說什麼嗎？”

花城城外巡邏護衛隊長在側，一定有正事要問詢，雲萬渺雖也有好奇的地方，但自然不可搶了話機。她等着冉晟開這個口，冉晟卻看向石佳敏。

石佳敏也不推卻，直接發問，“你是什麼時候離開此處的？”

兔子或許是為問題如此簡單而意外，小圓眼睛都睜大了點，它的聲音響起在四人腦中，“三個、三個天，之前。”

石佳敏再問，“自有意識以來，你在此處多久了？”

它似乎是在回憶，聲音變得更淡，“很久，很久，從平地升起巨獸，吾母的氣息消散，人類從地上行走，到入雲之上。”它再次回憶，回憶迄今為止學習到的人類語言，幾字一頓地說，“天，月，年，百，千，萬。萬年，很多個萬年。”

“你為什麼要離開無名山，就是我們腳下這座山，又為什麼要深夜流竄于永安巷，驚擾城民？”

見它半天沒有反應，大概是沒聽懂，阿錦幫忙把石佳敏的話翻譯了一下，“問你為什麼要逃出去？”

“太久了，在這裡，出不去，一直。想出去，看一看。”它的聲音十分落寞，聽來竟有些可憐。

數萬年卧于祭台之上，一寸未動，即使是石頭也會為此苦惱吧。從冉晟的話裡判斷，它還沒有同類。無法交流、無法挪動，日日風吹日曬雨水淋，也難怪一朝生出靈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方設法離開被拘萬載的高台。曾經的石卵即使有了靈智也冥頑不靈，哪裡知道自己隻是想看看祭場之外、山林之外的景象，就給當地人帶來了這麼大的困擾。

“它覺得很孤獨。”阿錦又幫它翻譯了起來。

其實不必阿錦翻譯，富于情感的人類哪裡不懂這種情緒呢，但也不能萬事都講情感嘛，尤其對于這種本身就不知理的幼生之物，不當的寬容便是在縱容無知的惡行。

于是這一句話落于空處，雲萬渺無動于衷，冉晟斂了斂眸子仍一言不發。

石佳敏暗自盤算，以上所述都跟已知情況吻合，基本可以确定面前這隻兔子就是前幾日一直追蹤的白影。這件事情能夠确定也就足夠了，具體更多的就不是她們這隊人的分内事了，城内自有更專業的人會問詢出更完整的事情原委、更豐富的消息。

現在她們要做的就是把這白兔和那犯人帶回城内交付執法司，之後執法司會為犯人量罪定刑，至于白兔是會由執法司再度問詢還是會被移交與獸司她就管不着了。

終于可以回城了，自來到花城，她還沒怎麼歇過呢。她用指尖輕按額角，閉上眼睛幽幽說道，“太陽真是刺眼啊，走吧，我們回去。”

冉晟應了，轉身指揮衛兵們排隊列陣，有序撤離。

一行人行動迅速地翻山行路進了城，石佳敏雖然很想回自己的小院，坐在廊下舒舒服服泡壺香茶逗逗婢女廚娘，奈何她雖于花城并無職位，但既然擔下了這一份責任，還是要跟着冉晟前去執法司複命。

街頭之上，雲萬渺攜阿錦同兩位忙人道别，臨走前她對冉晟說，“關于那名犯人我還有一些消息，并不緊要，但也可能會對你們之後的公事進行有所影響。在第一次見到那名男子的那天，我們與他在城門口分别時，曾好心勸告他如果遇到了危險可以向守城衛兵說明并尋求幫助，不過他似乎沒有采納這條勸告。”

冉晟聞言認真答道，“這确實會影響對他所作所為的定性，是一條很重要的信息，多謝告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