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王多收一時說不出話來。

對于兩周前的他，事實确實如此，一個能聆聽自己所有表達、接納自己所有情緒的人來到他的身邊，對他而言就如天降甘霖。但現在，跳出那段過往，站在外人的視角來看，一切都如此離奇。幾位大人對“她”的惡意并非沒有道理，不知來曆，不明目的，如今發現“她”甚至不是人。

目睹“她”麻繩一樣彎繞曲折的身軀，見證“她”瘋魔一般狂暴襲擊的姿态，王多收也無法以曾經的态度看待“她”，但是那被喚醒的過往碎片又帶來不同的情緒。在他的記憶裡，“她”心思簡單、全無惡意，每夜靜谧的傾聽是獨獨撒在他窗外的銀色月光。

王多收沉浸在回憶裡，語氣缥缈起來，“我和她接觸那麼久，就算是發生在夢裡，這些日日夜夜也都是真實的。我知道她是怎樣的人……呃，獸？我們隻是聊天，夢裡沒有白天和黑夜，沒有時間的流逝，但我們會聊很久很久，就好像從太陽落山聊到朝露浮出。某天她突然問我，這樣的日子怎麼樣，我肯定說很好，她就問我以後都一直這樣下去吧，永遠在一起吧，你懂得，在那種氛圍下，那種情況下，我肯定會答應。”

在他講述的時候，雲萬渺在觀察他身後地上的巨型蚯蚓。每當王多收的聲音響起時，它看起來便會安靜許多，靜靜躺在地上，就像他口中所述那樣默不作聲地傾聽一切，仿佛真的能成為他口中理解他的知交。

事情真的就這麼簡單嗎？

這隻巨獸或許不存在針對某人的惡意，但它真的别無所求嗎？隻是為了……聊天？

王多收繼續說着，“但是後來她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和我大吵一架，那段記憶具體發生了什麼，我回憶不起來了，隻記得十分混亂。我們都很生氣，不，是她很生氣，我生氣但似乎還有點害怕……其他記不清了。”

“劉小四當時說的好像和你說的不一樣，不是說你要和靈獸成親麼？”阿錦素指輕點臉頰，作出思考的姿态，相比巨獸的意圖，她似乎更在意别的事情，“原來成親就是兩個人永遠在一起。世人的愛戀通向的，是這樣簡單的終點啊。”

王多收聽到她前半句便大驚，用力擺手，“不不不，沒有成親沒有成親！我當時都不知道她是誰，也沒見過她真容，怎麼會和她成親。也沒有愛戀！隻是聊得很好，聊了很久而已。”

“是嗎？”尾音上挑，雲萬渺似感慨似嘲弄地說道，“但似乎它不這麼覺得啊。”

在王多收接連否認成親與愛戀時，匍匐在地上的巨型蚯蚓重新有了反應。

毫無疑問，人類是富于情緒的，會因身邊人身邊事，心泛波瀾的生物。他們的情感豐沛，甚至可以将其分類：親人之情、友誼之情與愛戀之情，将其分層：平淡如水、缥缈如霧、熱烈如火。

那麼動物有同人類一般的情感嗎？靈獸呢？

對靈獸認識不多的雲萬渺對此給不出回答，但此刻她知道，靈獸至少情緒是豐富的。

聽到王多收的接連否認，雲萬渺在這隻沒有臉沒有五官的靈獸身上，感知出了憤怒，如同即将噴射的活火山一般翻湧的憤怒。它幾乎是立刻想要從地面上爬起，扭動龐大的身軀，或是拍擊已布滿溝壑的地面，以此表達自己的憤怒。

遺憾法器變化成的巨網束縛住了它，它什麼動作也沒能做成。

但它嘗試爬起的動作還是讓人吓了一跳。它身前王多收差點原地起跳，拉着妹妹後退了好幾步。

見此情景，雲萬渺歎息一聲搖了搖頭，在心裡害怕它卻又為曾經共度的時光而想要保護它，是真的覺得對方無害，處于善心與熟悉的維護，還是因為不想再獨自為孤獨買單，于是任何一個觸手可及的同伴都照單全收。前者還是後者，或許王多收自己也不知道。連旁人都能看出他此刻有着如此複雜的心境，複雜得就像難度加百倍的九連環，旁人解不了，出題者也解不了。

“根據你的記憶，你在夢境裡能自如與它對話，是嗎？”雲萬渺問。

王多收心驚膽戰地盯着巨獸，見它起身不能後不再動彈，才拍了拍胸口，說，“對，對，它話很少很少，但是我們确實可以對話。不然我早就發現它不是人了，也不至于……算了，不說了。”

雲萬渺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你們溝通出了什麼問題，但總之，不管你有意無意，它是想和你成親的。”

終于聽到面前的人類們說了一句自己認可的話，巨型蚯蚓動不了身體，隻好用它靠近幾人的尖端微微拍擊地面，像在附和雲萬渺的話。人類實在呱噪，嘀嘀咕咕講了一堆，才有一句講到它心坎裡。但至少有一句好話，它心情好了許多，匍匐的身姿都舒展了。

它心情好了，有人心情卻糟了。

王多收如遭雷擊，震驚地長大嘴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他維護它的時候肯定沒想過，自己受威脅的不是什麼生命安全，而是餘生以及繁衍權。

年輕人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劉小四的情緒早已平靜下來，認真聽完了幾人的對話，此時不免發出感歎，“我之前聽在資料上看到過，靈獸是一種很神奇的生物，它們開了靈智，是擁有記憶、智慧與情緒情感的。今日一見，所言非虛，它們竟同人類一樣渴望擁有伴侶。”

阿錦似乎很理解他的感歎，接道，“很有意思是吧，對它們認識更多後，會有跟多樂趣。對人類而言，它們是神奇的生物，說不定在它們眼裡，人類也是如此。”

說完，她看向王多收，“不過我聽說，在情感方面，靈獸的認知與人類還是有差異的，或許這就是你們之前爆發矛盾的原因。那麼，你準備和它結成伴侶嗎？”

最後一句似乎是她最在意的，問到這句時，她的目光中滿是期待，耀眼的期待之中光還飽含來曆不明的鼓舞與勉勵，“我還從來沒有聽說過，人類和靈獸結成伴侶，這将是個偉大的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