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婉不明所以,輕聲道:“妾知道世子名諱為沈湛。世子小字可是……珩瀾?”
沈湛直直盯着她不說話。
宋婉又道:“妾是聽王爺喚您珩瀾……”
她的話被沈湛打斷,“你也可以。”
“什麼?”她擡眸問道。
沈湛不再說話,偏頭瞥了她一眼,臉部的肌肉似在隐隐抽動。
他的表情晦澀難辨,卻讓宋婉想起父親後來娶的姨娘生的弟弟。
分明是個想要什麼東西卻在鬧脾氣的孩子。
宋婉在沈湛清冷又躁戾的注視下松了一口氣,擡起臉露出一個燦然的笑容,“他們都說世子您不好接觸,我看就是謠傳。”
沈湛又恢複了冷冷的拒人千裡之外的模樣,“何以見得?”
“我來晚了,世子非但沒有責怪我,還賞我去洗了澡。”宋婉道。
“洗澡也是賞賜?怎麼,你以前在府裡很少洗澡?”沈湛上下打量着她。
他讓她洗澡,一是嫌她和那墨方待的時間長染上了藥味,二……還是嫌她和墨方待得時間長!
青年高大單薄,即使坐在床榻上,也與站着的少女一樣高,明明很俊美淩厲的面容,此刻擰眉傾身在空氣中幾不可察的嗅着。
這副模樣實在是有違和感。
宋婉忍住笑,煞有介事道:“是啊,不是所有人家都像王府這樣富庶,說洗熱水澡就能洗的。原先我在府裡,若是冬日想洗澡,得好幾個下人輪番燒水、擡水過來。若是夏日,府中洗澡的貴人多,哪裡輪得到我呢,隻能自己弄些涼水擦一擦。”
她說的這話是真的,在宋府時和母親住在小院裡,在沐浴方面的确是很不方便。
時常要等父親和嫡母、姐姐、弟弟用完了,才輪得到她。若是恰逢用水高峰期,等輪到她了小厮也累了,有的是理由回絕了這種不受重視的妾室庶女。
即使能用水了,也是得省着些。
可她偏偏喜潔,有一次在冬日裡用冷水擦身還受了風寒,重病一場差點兒沒救過來。
哪裡像王府,熱水是随時備着的。
而這些,過着神仙日子的沈湛是想象不到的。
宋婉發自内心的感恩,又道:“王府裡的熱水很方便……你身體好些了嗎?”
沈湛沉默片刻,指了指案幾上的藥瓶,轉過身去,“開始吧。”
居室内燭火幽暗,若說靠燭火照明,不如說是靠外面廊下懸着的一溜羊皮紙燈籠。
燈籠昏黃的光隔着窗紙透進來,青紗帳朦胧,壓抑昏沉的氣氛裡流動着寂寂的微光。
宋婉凝神聚氣,拿起案幾上的幾瓶功效不同的藥油,生怕弄錯了。
她拿過瓷瓶,将特制的藥油倒在手心,一股辛辣刺鼻的味道嗆得她即刻屏住呼吸,她強忍着,将藥油在指尖搓熱。
沈湛聞見那氣味後眉心攏起,身形僵冷,剛欲發作,目光就被她的手指所吸引。
昏暗的燭光被青紗帳分割成更為朦胧的微光,宋婉蔥白的指尖在微弱的光線下透着淨透的淡粉色,看起來觸感柔軟溫潤,讓他想到快要熟透的蜜桃,似乎還氤氲着某種甜而淡的果香。
沈湛忽然發覺,那股刺鼻又難聞的味道消失了。
為什麼?
在沈湛迷茫困頓的目光下,宋婉上前一步,一隻手扶着他的後背。
他後背嶙峋的肩胛骨硌竟得她掌心疼。
沈湛沒有動,餘光卻專注地貼在宋婉纖細的手腕上。
宋婉垂眸看着沈湛,他頸部露出的皮膚比臉還要蒼白,他的長發束起,黑與白,有種近乎病态的潔淨。
她的手在即将接觸到他時停了下來,甚至能感覺到他皮膚散發的寒意。
穴位講究等身寸,這幾次見沈湛,他都是在床榻上坐着或靠着,不知道他站起來有多高?
但是看起來他身量應該是比她高,宋婉口中默念着,手上用等身寸加一寸來測量他的大椎穴。
“你在看什麼?”沈湛道。
她懸而未決的手,清幽襲人的氣息,都讓他無比煩躁。
宋婉在他背後,看不見他的表情,都能猜測到他幽冷的目光。
她深吸口氣,手指堅定地貼在了他的後頸,而後小心摩挲着,尋找着正确的穴位。
後頸傳來意料之中的觸感,和新婚那夜她抵着他咽喉時一樣,柔軟滑膩。
隻不過那時她因為緊張而動作粗暴,大面積的傾軋過來。
而現在卻是小心翼翼,指腹處的柔軟和修的圓潤的指甲一寸寸地侵壓着他的皮膚,帶來異樣的,密密麻麻的戰栗。
沈湛想到某種小動物,像是貓的舌頭在舔舐他……
她的動作明明輕柔小心的像是蜻蜓點水,卻能透過他的皮肉骨血似的,帶着灼熱刺骨的熱意直抵他心髒深處。被她碰過的地方都緊繃起來。
沈湛的心跳越來越快,那聲音轟鳴如擂鼓,似要将他的耳膜擊穿。
沈湛心中徒然升起的難以自控的焦灼、煩躁,在他腦海中彙集成一個荒謬的想法——
這不夠,輕柔的觸碰遠遠不夠。
他想要她像新婚夜那樣粗暴的對待他。
大片大片的,觸碰他。
然而,等他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将她重重推開。
宋婉不備,一下子從腳踏上踩空,重重跌倒在地,吃痛地發出啊地一聲。
這一聲痛呼,竟讓他心中生出愧疚和後悔。
為什麼要那麼重的推她?
為什麼要傷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