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城牢房裡。”暗衛道,而後聲音低了下去,“葉城郡守與咱們有生意上的來往,知道世子您在尋二公子的下落,所以才聯系了屬下,特地沒将此事上報……”
沈湛緩緩回過頭,看着跪在地上的暗衛,下了決心般吐出三個字:“放了他。”
暗衛訝異地擡頭看他,複又深深低下頭去,“遵命。”
沈湛深呼吸了一下,狹長的眼眸中是猩紅的血絲,胸臆見的憋悶和愠怒如浪潮般一層層漫上。
沈行明知他要害他,卻不以為意。
難道找到那個女子比世子之位、比回來向他複仇還重要?
他在意的東西,沈行輕易就能得到,卻并不在意。
既如此,他很想知道若是沈行看到自己的心上人成了他的人,會如何呢?
這不比殺了他,更有趣麼?
這幅破敗的身子拜沈行與那小婦所賜,他的母親也在日日憂慮與不甘中早早魂歸幽冥,隻剩他日夜受着折磨與煎熬,卻差點兒被這庶出的弟弟奪去世子之位。
他怎能讓沈行輕輕松松地赴黃泉……
病弱青年怒極反笑,怎料剛笑了幾聲就陷入難以抑制的咳嗽中去,俊美的面容上是充滿厭倦的死氣,低垂的睫羽落下一片淺淺的陰翳,殘忍又破碎。
*
翌日,宋婉醒來,緩了會兒神,看着雕花的帳子頂,一時不知道自己在哪。
清苦的藥香襲來,她垂眸看去,自己身上披着一件雪色錦袍,錦緞下是猞猁毛,極有分量,鎏金的扣子在陽光下閃着煜煜的光澤,還隐隐泛着清苦的藥香。
這是……沈湛的衣物。
她慌忙站了起來,那錦袍的下擺就垂在腳踏上。
想來是沈湛身量高,這錦袍對于她來說太長了。
宋婉将錦袍提起來仔細打量檢查,又小心地拍拂幹淨,但轉念一想,他性子喜潔,被她穿過的衣物,應該不會要回去了。
“小姐,你醒啦。”鴉青聽見動靜過來,将床幔規整束在腳踏上,又伸手探了探宋婉的額頭,“果然不燙了,墨大夫開的藥真好使,這要是以前在咱們府裡,不得纏綿病榻好幾日。”
宋婉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的确是不燙了,王府府醫一副藥便可藥到病除,如此了得的醫術卻治不好沈湛?
不知是自己身子骨太硬實還是沈湛太嚴重?
她把手中的袍子疊好放在一邊,問道:“昨夜我竟燒的那麼嚴重麼?這衣物是怎麼回事?”
“小姐你是被琉光院的姐姐們架着回來的,天亮的時候,世子來看過您,衣物便留下了。”鴉青如實說道,“而且世子留下話,說您身體大好之前不必再去琉光院了。”
宋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沈湛身體不好,這是怕自己将病氣過給他吧。
那她不去給他上藥了,他的病情怎麼辦呢?
算了,還是先顧自己的死活吧,這麼大個王府,沈湛的命并非就系她一人身上了。
這麼想着,宋婉心安理得地坐了下來。
宋婉的病其實早就好的差不多了,但王府裡的丫頭似乎對頭疼腦熱這種病極其忌諱,生怕她出了酌香館就将未了的病氣過給别人,這個别人再不小心帶到了沈湛身旁,所以在她完全大好之前,不讓她出酌香館。
簡直是嚴防死守。
在院子中也沒什麼不好,反倒是比在人前行走時讓宋婉覺得安全,不必小心翼翼,不必如履薄冰,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但宋婉還是用袖子掩住臉,假裝哽咽道:“等我大好了,即刻便去世子房中伺候,這些日子,勞煩你們照顧世子了……”
她低着頭,誰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待人走遠了,青鴉湊近過來,看着宋婉幹幹淨淨的臉,誇贊道:“小姐您比以前裝的還像了……”
宋婉道:“這是在王府,我娘在宋府能過得如何還都系在我身上呢,自然事事都得小心,你也是,以後不能像在宋府那樣了。”
鴉青應了個是。
琉光院。
廊庑下,沈湛坐在圈椅上,一身玄青色的缂絲直裰襯得他氣色好了些,一向淡漠的表情有所松動,“她真是這麼說的?”
婢女躬身垂首道:“是,宋姑娘還抹了幾滴淚,對不能來伺候世子很是難過呢。”
“她病還沒好?”沈湛道,“都幾天了,怎麼治的?”
“好得差不多了,還是得等大好了再來世子身邊伺候……”婢女道,一時難以揣測世子的想法,隻得垂首聽沈湛下一步的指示。
可沈湛的目光卻被來來回回進出上房的婢女所吸引,臉色一沉,竟站起身來呵斥道:“你們在做什麼?”
“奴婢、奴婢在換房中的引枕、被褥……之前宋姑娘睡過……”婢女停下腳步,畏縮着輕聲答道。
一瞬,戾氣浮上沈湛眉目間,“誰讓你們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