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來是緩步而行,可到了金匮城之時,沈湛額上還是滲出了虛汗。
宋婉着急地往衙門的方向走着,一步三回頭,沈湛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跟着。
金匮城他來過多次。
隻是先前都是坐在轎子裡,并未一步步地用腳步去丈量。
角度不同,沿街兩側的景象也與在轎子中看的不同。
冬日裡的金匮并不甚寒涼,卻不知為何一片蕭索。
布衣公子立于金匮官府石階上,烏黑的長發配着蒼白瘦削的臉,下颌線棱角分明,身形雖單薄卻挺拔,穿着粗麻布衣也掩不住與生俱來的矜貴氣度。
沈湛在人群中猶如孤高的鶴,惹得來往的百姓頻頻側目。
他似乎很不習慣暴露在人前,對旁人肆意打量他的目光深覺厭惡。
沈湛站在那,整個人微微戰栗,惱怒和焦躁讓他胸腔壓抑地起伏着,連呼吸也徒然加重了。
那些人是在譏诮他瘦弱,還是在議論什麼?
沒有人會喜歡他,喜歡一個病秧子。
宋婉她更不可能。
而宋婉正在氣鼓鼓地敲那嵌在大門上的椒圖輔首門環,顯然是氣得緊了,連臉色都變紅了。
她沒想到二人連官府大門都進不去。
他們從馬車上下來的匆忙,沒有帶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物件,沈湛的玉佩贈予了農戶,當下穿着粗麻布布衣,任誰都不能信那病弱青年是王府金尊玉貴的世子。
那些官差怎麼都不肯開門。
宋婉洩了氣似地跑到沈湛身邊,發現路過的百姓們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湊近他了然道:“我就說世子長得俊嘛。”
以往沈湛都是被簇擁着或者在轎子裡,哪裡能這麼暴露在人前,這樣玉一般的人,任誰都會多看一眼。
而沈湛的目光微冷,平靜地注視着她。
他的确是對她有種特别的情緒,甚至生出了要将她永遠留在身邊的念頭,可不代表她可以對他虛情假意,刻意奉承。
她像旁人那樣對他說話撿好聽的說,不行。
沈湛忽然想知道,如果他不是世子了,沒有了外在的那些虛的,她會怎麼樣,會不會抛棄他?
宋婉看着沈湛冷漠空洞的目光,背後有些發涼,并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惹他了,他又犯什麼病?
她恍然意識到自己差點忘了,沈湛是一個性格孤僻乖戾,做事情沒有章法的人,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這樣的人,一句話就可将她打入深淵。
宋婉被他看的平白生出些毛骨悚然的感覺,腦海中思緒萬千,每當沈湛奇奇怪怪的時候,她做了些什麼才讓他平息?
是什麼呢?
答案呼之欲出之前,她就下意識拉起了他的手,緊緊的。
她的手指與他清瘦冰冷的手相扣。
而後試探性地晃了晃他胳膊,似是嗔怪自己似是羞赧,“我不太擅長跟官府的人打交道,我說的話他們都不信……不信你是世子,連門都不讓我們進,你說怎麼辦呀?”
說完,她對自己故作矯柔的樣子感到不堪,尤其是在這大庭廣衆之下,臉色不由自主的更紅了,卻不好轉身避開,隻微微垂下頭。
宋婉并不知道自己這一低頭的動作在沈湛眼裡有多美。
并不是故作妩媚,而是像全身心依賴他似的。
重要的是她願意在旁人的注視下,不避諱地牽起他的手。
沈湛垂眸看着她與他相扣的手,瘦削的下颌不再緊繃。
宋婉瞧着他的模樣,幾不可察地松了口氣。
“喲,小夫妻就是蜜裡調油!”路過的大嬸掩唇笑道,“才成婚不久吧?”
宋婉看向那粗布衣裙的婦人,是很普通的婦人,和原先府裡那些愛八卦愛搬弄是非卻也最最為熱心的婆子一樣。
她甜甜地應了聲,“嗯,才成婚不過月餘呢。”
“我就說嘛,你們打哪來啊?不是本地人吧,看這後生俊的喲,都比我隔壁那新媳婦還俊!”婦人道。
宋婉側目看了看沈湛過于俊美的側臉,那優越的棱角,英挺的鼻梁,俊美到極緻的眉眼,乍一看去的确是有幾分女氣。
可他兇的時候……跟陰柔完全不沾邊。
那種能夠用一個目光就壓的人芒刺在背的侵略感,她可是領教過的。
想到這,她十分自覺地誇贊,“是啊是啊,我夫君天下第一俊美!”
在她坦然大方的贊美中,沈湛的表情雖然松動,卻還是不自覺地側過臉,低聲道:“先走。”
宋婉挽着他的手臂,和婦人告了别,煞有介事道:“我夫君就是曬太陽曬少了才看着比女子還秀氣,我這不就帶他多出來走走嘛,我們先走了!”
沈湛耳膜鼓噪,竟微微有些眩暈,隻覺得被她牽起的手逐漸發燙。
心頭也發熱。
她坦然承認了他是她夫君。
“看吧,我就說你長得俊,這是長期在王府裡捂的,若是到大街上來,不知迷死多少小姑娘小媳婦的。”宋婉道。
沈湛咳咳了兩聲,“沒你說的那麼誇張……”
找了一處茶亭,二人坐了下來,宋婉道:“這可怎麼辦,總不能走回雲州去?我一會兒再去趟官府吧,世子,你可有什麼能證明自己身份的信物?”
二人身上沒幾個銀子,沈湛身體又病弱嬌貴,宋婉怕極了沈湛再像上次那樣發病。
沈湛噙了口茶,淡淡道:“不必再與那些人多費口舌。”
宋婉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淡然模樣,心道是自己多慮了,世子他老人家必有妙計,下意識道:“那我們現在去找哪位大人?”
沈湛放下茶盞,看着她道:“我餓了。”
宋婉:“……”
她腦海中浮現墨大夫的話,“世子不能餓,也不能傷食,否則……
宋婉看着沈湛蒼白瘦削的臉,歎了口氣。
“這是?”忽然對桌的女子朝宋婉招了招手,而後走上前來瞪大眼睛,“你怎麼到金匮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