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魂針”這種東西,說好聽點是吊着殷毓性命的治療手段,說難聽就是像罂粟一樣妖豔又可怖的夢魇。
人一旦沾染上,便會不自覺地沉溺,向往和堕落。
殷毓就是每天,每時,每刻都在同這個東西作鬥争。
隻要他在面對這東西,有那麼一刻的軟弱和放棄,就會立即反噬,沉入到無邊無際的黑暗。
那是他嘗過後便不想再嘗的滋味,裡面是沒有任何希望和陽光的不毛之地。
在那裡,殷毓會遇到到他一直逃避的恐懼,悲傷,孤獨甚至于痛苦。
他在裡面被迫與自己對決,面對自己所有負面情緒的集合體。
他隻有熬過了那些絕望與無邊的寂寥,才能暫時的回歸于光明。
一次一次的,沒有任何的僥幸。
“該死……”殷毓眼前灰蒙蒙一片,像是黎明前的那一抹綠色霧霭,他從頭到腳都是“固魂針”帶給他的疼痛:“要撐住……”
骨子裡的疼痛被放大了數十倍,殷毓又開始咳嗽起來,指縫間斷斷續續湧出鮮血。
剛剛那一砸應該也傷到了肺腑,不然不會有這麼多的血吐。
他視線模糊,腦子也模糊,疼痛讓身體變得麻木,逐漸失去意識。
忽然——
殷毓逐漸安靜的識海,忽然翻湧起小的波浪——
海浪帶來了一句斷斷續續,模模糊糊的話:跑,往……跑,别怕……找到你……
這句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卻讓眯上眼的殷毓一時激靈,半睜開眼,這道小小的波浪,也讓他的識海清醒片刻。
誰?
誰在說話?
——他這是在說什麼?
殷毓感到好奇,迷迷糊糊的想,這斷斷續續的破爛聲音,還怪好聽的。
他是在說什麼?
是在說,别怕——我來找你了嗎?
他是誰?
他要來找我了嗎?
為什麼找我。
這一點點思考,足夠殷毓有半響的清醒。
他猛然咳嗽一聲,力氣盡數枯竭,宛如落暮老人的回光返照,狀态糟到不能再糟。
可在這糟糕的狀态裡,他忽然憶起來那句話不是——我來找你了,而是,我會找到你。
“殷毓!”
什麼啊。
這人真的找到他了。
喊他名字的聲音熟悉的要命,讓殷毓那清醒片刻的腦子忽然又開始模糊,疼痛緊繃的身體連放松都快的離譜。
殷毓本來想順應身體直接昏過去,可乍然聽到甄劍的聲音時,他有一點點的茫然和不知所措。
在那一刻他竟然什麼都沒有想到,隻想到了——自己的狀态是不是很糟糕,是不是滿身的塵土與血迹。
他忽然就有那麼一點羞恥,想要立馬将自己藏起來。
不想讓甄劍看到此時此刻,這副模樣的他。
因為太過狼狽與不堪。
可殷毓又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心理,隻好強壓下心裡的那股難堪,咳嗽兩聲表示自己還活着,也顯出自己的位置。
甄劍朝他奔來時,臉上的表情誇張的要死。
那兩根漂亮的眉毛像是被打了兩拳,都不在一條線上,縮小的眼瞳和張大急促呼吸的血盆大口像是一隻可怕的怪物。
殷毓趴在地上,微擡頭,愣愣看着甄劍一拐一瘸的朝他奔來。
青年漂亮卻儲滿淚的眼睛随着甄劍越來越近的距離而睜的越來越大。
他真的找來了,沒有騙他,也不是夢。
甄劍這個時候早已傷痕累累,往常幹淨的衣裳破的破,髒的髒,血迹和泥土卻在衣服上繪出山河。
“别怕,我來找你了。”
現實裡的那道急迫的聲音與殷毓自己識海裡喃喃的話語猛然重合。
殷毓一愣,那個臉上滿是鮮血的青年已經滾着趴到了他面前。
青年眨着眼睛,仔細端詳他,伸手捧起他的臉,邊輕柔擦他臉上的血迹,邊扒拉他的身體,急切的好似他是一顆跌落到泥土裡要摔碎的珍珠。
而鼻尖那股濃重的鐵鏽味也讓殷毓的鼻子突然失靈。
仿佛那一刻紮進他鼻腔裡的不是難聞刺鼻,令人作嘔的血腥臭味,反而是能夠使他鼻頭泛酸,很是開胃的檸檬。
一瞬間就能讓他掉下淚來。
“……你找到我了。”
“對,我找到你了。”
“你沒事吧?”甄劍見殷毓身上沒有傷口,也沒有因為“固魂針”而昏過去,心裡松了口氣,但見人趴在地上不動,心又被揪起來。
按照大少爺這個講究的人,不可能在這泥土地上趴這麼久。
殷毓跪坐起來,伸手去扶殷毓,擰眉問道:“怎麼趴地上,是不是身上哪疼?是因為那什麼針疼得動不了?”
“……沒多大事。”殷毓見甄劍渾身是血,不想再讓他擔心,覺得自己撐着甄劍能起身,便藏下疼痛,小幅度搖頭回答。
他伸手撐着甄劍的手緩慢起身,可隻用了一點力,便悶哼一聲,僵着沒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