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臨淵緩慢了眨了一下眼睛，眼神依然淩厲卻又滿是疲憊與無助，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樣，隻餘兩道輕微的呼吸聲。

瞳孔裡終于清晰的倒影出來了那束黑暗中的光，謝臨淵身體輕微的顫抖了一下，脫力般的往前倒去，檀淮卿連忙将人一把攬在懷裡。

帶着溫度的掌心在寒夜裡，隔着衣衫皮肉骨骼，一寸一寸的撫平着謝臨淵的心髒

檀淮卿像是哄小孩子那樣，一隻手扣着謝臨淵的後腦勺，一隻手拍打着後背：“好了好了沒事了。”

回魂了，他也算是松了一口氣，天知道他剛才有多怕。

謝臨淵的一隻手依然虛虛攥着那截上下滾動的白玉，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汗水流進了檀淮卿的衣衫之中。

趴伏在他懷中的人喉嚨發出一聲短暫的哽咽，似乎帶着絕望的無盡哀鳴。

像是被困死的獸，脆弱的在燭火搖曳中随時都會熄滅碎裂。

檀淮卿有些無措的更用力的抱緊了他，懷中的人不是野史中殘酷暴戾的殺神攝政王，也不是皚皚北疆意氣風發的少年将軍。

他隻是謝臨淵，是好不容易從地獄裡爬出來，卻在某一瞬黑暗中還驚懼的意以為，他依舊身處煉獄從未離開過。

謝臨淵像是累極了，手掌有些握不住那截脖頸，卻又死死撐着不願意放手，像是無盡風雨中緊緊抱着浮木的落水人。

最終無力的落了下來，耳際傳來一聲喃喃的輕語：“别走。”

檀淮卿反扣住他的手像是榫卯般契合握住：“沒走，在呢。”

這種活他熟，福利院多的是被遺棄沒有安全敏感的寶寶，他大一點的時候，他就幫着院長阿姨哄更小的弟弟妹妹了，就是像這樣握着他們的手不松開。

檀淮卿托着謝臨淵的腰将人扶到床上，想要去打盆熱水來給他擦一下臉，正要抽開手半昏迷的謝臨淵像是意識到他要離開，五指死死扣着五指，檀淮卿試了兩下沒扯出來。

“唉”，檀淮卿無奈的歎口氣在床邊坐下：“十七！”

“唉！少爺您說！奴才在！”檀十七在門外高聲應道。

“打盆熱水來。”

檀十七麻溜的去端了一盆熱水來，彎腰低頭的送進内室，隻餘光看見他家少夫人緊緊的攥着少爺的手，似乎是委屈又害怕的樣子。

檀十七把頭低下掩蓋着笑意将水放下：“少爺，奴才就在門口，您有什麼叫奴才就行。”

檀淮卿拿過帕子，溫熱的毛巾敷在謝臨淵的臉上，将那些冰冷的淚痕冷汗一點點的擦幹淨，像是在擦幹淨一塊蒙塵的明珠。

謝臨淵半阖的眼睛睜開，看起來還是有些迷茫的樣子，看着檀淮卿喃喃問道：“是真的嗎？”

檀淮卿用毛巾将這張棱角分明的帥臉才幹淨，非常耐心哄人的語氣說道：“是真的，你是真的我也是真的。”

好不容易單手給人擦幹淨了，睡覺脫衣又是一個大問題，檀淮卿看着面前乖巧不言語，一雙眼黑漆漆跟小狗一樣盯着他的謝臨淵。

他嘗試着交流：“把手松開我們脫衣服睡覺好不好？”

謝臨淵還是不說話，像是大腦死機了正在嘗試重啟，并且試圖理解信息。

片刻，大概是卡着卡着運行了起來，謝臨淵松開手伸開雙臂。

檀淮卿神色複雜的看着謝臨淵，試圖從那張茫然安靜乖巧的臉上，看出來點什麼有用的信息。

這孩子不會是承受不住壓力傻了吧？

最後還是認命的伸手給孩子寬衣解帶，希望睡一覺起來明天他能恢複正常，不然羅浮夢宴他就隻能自己去了。

終于折騰完檀淮卿幾乎是一身汗的躺在床上，他剛準備轉個身睡覺，邊上那個一直不怎麼動彈的人，突然伸過來一隻手臂抱住了他的腰，下面還跟着過來了一條腿夾住了他的大腿，然後把頭埋在他的頸窩。

謝臨淵像條狗似的在他的頸窩蹭了兩下，像是終于尋到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擡手一揚掌風吹滅了最後兩支蠟燭，眼睛一閉睡過去了。

一片黑暗中，隻剩下檀淮卿一個人孤單淩亂。

如果他沒記錯，最開始他們是一張床，但是楚漢分明啊，是從什麼時候兩個人滾到一個被窩裡的。迷迷糊糊的想着，檀淮卿也睡了過去。

黑暗中謝臨淵靜靜睜開了眼睛，眼神清明沉穩，哪裡還有方才那副迷離夢遊的樣子。

羅浮夢宴，顧名思義梅宴，以長公主之名在未央園一年一次。

靈钰長公主在這一天會設宴邀請天陵城才貌雙全的小姐公子前來品梅吟詩作畫，或交友，或遊玩都可，也是邂逅佳人偶遇良緣的絕好所在。

檀淮卿醒來的時候謝臨淵已經裝扮妥當了，深藍色對襟窄袖長衫，腰間紮着玉帶，黑發束起鎏金冠固定，一雙大長腿套在錦靴之中，靴子上繡着祥雲暗紋祥，長身玉立在初冬的暖陽中，倒有些玉樹臨風的樣子。

檀淮卿伸了個懶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你可好些了？”

謝臨淵一隻手負在身後看着檀淮卿微微點了點頭：“并無大礙，隻是一些...”

“心魔？”檀淮卿麻溜的接道。

他看出來謝臨淵有些東西似乎并不想讓他知道，他也沒有窺探他人心底隐私的愛好。

洗漱完畢下人送來了檀淮卿的衣衫，謝臨淵自然的拿過幫他穿戴，檀淮卿正想拒絕，謝臨淵垂着鴉色的睫毛神色有些沉悶的說道：“就當做謝謝你昨天，陪着我度過心魔。”

上一世纏進血肉的蠱毒，他被生生折磨了兩年之久，重生以來蠱毒雖然已經不存在了，可是那些刻在記憶裡的痛苦卻沒那麼容易消解。

聽到謝臨淵這麼說，檀淮卿也不好意思拒絕了。

黑色的長發用嵌玉小銀冠束起來，裡着月白色暗紋花緞長衫，袖口精工細繡繁複的暗色花紋，腰懸一枚和田玉佩和護身符，身披錫白色兔毛滾邊的披風，整個人裹了一層又一層，像是個金玉雕琢出來的小公子。

兩人一深一淺的着裝放在一起，加上又都是上佳的容貌氣質，甫一出現在羅浮夢宴，就幾乎吸引了全場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