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能成為依據。”古費拉克接話。
“隻有将千萬條依據彙聚起來,才能指引我們走向真相,”瑪姬平靜地回答,“正如同拼圖,需要無數碎片才能完整呈現畫面。”
一路上,她都在思考這個問題,然而這個問題并非無解——隻是超出她的知識範疇而已,她又不是全知全能的上帝。
男人們看着她垂下眼睛,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桌闆,嘟嘟輕響,長發從肩頭披散,遮擋住她的半張臉。
“這就是您會在這裡的原因,公白飛先生,”瑪姬終于擡起頭來,嘴角輕輕勾起,“作為一名醫學生,您肯定用小刀解剖過動物屍體——您是否觀察過它們的傷口?”
“當然,”公白飛不清楚她為什麼要問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不止是動物。”
他低聲回答。
他選擇醫學這一個專業,是抱着救治百姓的信念,然而書讀得越多,見識得越廣,他便發覺這遠遠不夠——學醫遠遠不夠,而教育才是,未來在教師手上,教育才是醫人治病的良方。
“公白飛先生,想必您也注意到了,不同器械造成的傷口大不相同。”瑪姬打了個響指,喚回他的神志,“我觀察過盧布瓦的傷口,傷口的撕裂程度就像被加農炮轟過似的,但那傷口大小,的确像被左輪手槍擊中。”
“不同槍支造成的傷口不同。”公白飛猛地站起來,“這也是證明的方式。”
“我有一位朋友研究這個問題已經很久了,但幾乎一無所獲,”瑪姬起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望就在你身上,先生,我将不遺餘力地支持你,槍支?與人體相似的試驗品——去屠夫那裡牽一頭豬?”
盡管缺乏材料,但方向已經點明,公白飛即刻跑到杜朗德醫生家中,熱烈商讨起實驗方法,此時,杜朗德也給瑪姬帶來了一個壞消息。
那位做過膿腫切除引流手術的患者對于杜朗德的請求斷然拒絕,理由是因為他隻是一位無足輕重的市長秘書,而他家裡還有三兒兩女需要扶養,他不得不謹慎行事,保住這份工作,以維持家庭生計。
天已經黑了,幾顆星辰閃爍着圍繞在月亮周邊,瑪姬站在門口,如果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她的下颌微微繃緊,那是她思考時無意識用舌頭抵住下颚的緣故。
安灼拉走了過來,他們兩人有着相同顔色的眼睛和頭發,就連那微微昂着頭的氣勢也頗為相似,如果是不熟悉的人,定會将他們錯認為感情良好的兄妹。
但此時兩人之間的沉默氣氛有些奇怪,甚至可以稱之為詭異。
“你這麼看我幹什麼?”瑪姬扭過頭,直直對上那雙純正的藍眼睛,毫無躲避,“沒錯,我就是在打特權的主意,我決定要請路易斯·瓦爾諾先生幫忙——我才不管他插手會給多少警察帶來麻煩,打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想着要對我們采取正規手段。”
“如果能做到的話,這就是你的能力。”安灼拉回答,他的眼神裡涵蓋着複雜,“這全都是你擁有的能力。”
這一瞬間他應該想了許多,但最後隻是化作一聲調侃:“皮埃爾肯定不知道,他眼中溫柔可愛的妹妹還有另一番面孔,你已經超出他所描述的形象,瑪姬,有時候我總覺得你有兩個靈魂。”
瑪姬默不作聲,實際上隻有她能察覺到心髒即将突破胸腔的限制,耳朵裡有警報在噫嗚噫嗚嘯叫。
“這是會被當作女巫丢進火堆裡的,安灼拉先生,”她情無聲息地調整着呼吸,“皮埃爾離家得有大半年,我隻是在此期間…變了而已。”
并不是變了,她低着頭想,她是做回了以前的自己。
前十來年安穩的生活環境營造出一種她隻需躺平便可安然度日的假象,但事實并不能如她所願,這半年來的經驗告訴她,還是得靠自己——哥哥沒用,情人也沒用。
這個世界殘酷無情,稍有不慎,便會被吞噬殆盡,不管你是橋洞下的窮人,還是曆盡風帆的船長。
就連皇帝這個位置,也不能把它當長期飯碗。
瑪姬戴上兜帽,匆匆往瓦爾諾公爵府走去,從米梅爾頓大街路過時,她停下了腳步。
家是需要精心打理的,如果幾天不管,它就會立刻變成另外一副模樣,煙頭、落葉和腳印把門檻弄得髒兮兮的,寥落、冷清。
當她在街道口停留的時候,應該是有路人通過那件還沒來得及清洗,上面滿是污漬與塵土,顯得有些邋遢的鬥篷認出她的身份。
懷疑的視線一落到瑪姬臉上,她就立刻把兜帽拉緊,腳步匆匆地穿過街道離開了。
那人閑得無聊,正當他試圖跟上去時,突然有一隻手從背後伸出來,敲了敲他的肩膀,當他震驚又憤怒地轉過身時,一瓶高濃度朗姆酒灌進他嘴裡。
在他漲紅臉迷迷糊糊醉暈過去,并疑心酒裡頭下了迷藥前,他聽見一個清朗的聲音笑着說,“大清早的,您怎麼就喝醉酒了?先生。”
瑪姬打算直接敲開瓦爾諾公爵府的門,盡管事先沒有寄信告知是一件很失禮的事情,公爵府邸裡雕刻着的朱庇特、獅身人面像和茛苕葉的羅馬柱靜靜矗立,這棟漂亮的建築就像喀爾刻的宮殿,精美華麗的表象之下,潛藏着絲絲縷縷令人不安的危險。
瓦爾諾公爵的人生軌迹與其他貴族大相徑庭,他把他的一對兒女教導得善良熱情,全然沒有沾染那些慣有的驕矜與冷漠,瑪姬這麼想着,曲起手指敲向那扇巨大的、雕刻着獅鹫和獨角獸鐵門。
預想之中的敲擊聲并沒有響起,一隻手從斜地裡穿出,牢牢攥住了她的手腕,緊接着,她的身體被一個不輕不重的力量往後一推。
瑪姬已經很少會被吓到,但這個人的出現無聲無息,她下意識地渾身一抖,扭頭甩手就想給那張臉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