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還是那個房間,但它給衡念的感覺卻大有不同。
女人的手很冷,冰冰涼涼的,将衡念從那本圖鑒中取出。她的眼圈發紅,一連串不斷的淚珠從她的眼眶中落下,晶瑩剔透。
書房的窗簾遮光效果很好,衡念看不清周圍的場景,昏暗的光影裡,她隻能看見劉季獨自落淚的身影。
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一點點溫暖的黃色光芒從門縫擠進來。
“媽媽,快來吃飯吧!今天吃紅燒魚。”是劉錦钰,她小心翼翼地探頭進來,臉蛋紅撲撲的。
劉季很快擦掉臉上的淚水,深呼吸過後,她的聲音根本聽不出來,幾分鐘前,這個母親正在無聲的哭泣。
沒有來得及放回那一部分的衡念,她順手将金黃的葉子塞在了衣兜裡。
“怎麼是你來了?爸爸呢?”她溫柔地摸了摸女孩地頭發,跟着小小的劉錦钰一起走到餐廳。
她的丈夫正整理着廚具,看見兩人,原本還有些郁色的臉上綻放出笑容:“來,今天可是我的拿手菜!快吃吧。”
餐廳的氛圍很溫馨,兩人看着劉錦钰的眼神中總有化不開的憂愁。濃濃淡淡,夾雜在滿滿的愛意之中。
劉錦钰吃完的比較早,于是她眨着那雙圓溜溜的眼睛,看向眼神交流的夫妻倆:“爸爸媽媽,以後還要去醫院嗎?”
劉季和丈夫對視一眼,最後還是男人開口問,他的聲音溫和:“怎麼了,小钰?為什麼不願意去?”
劉錦钰隻是搖頭:“醫院的哥哥姐姐們都很好,但每次回來爸爸媽媽都不開心,我不想讓你們不開心。”
她的聲音還很稚嫩,說出的話卻格外懂事。懂事的孩子,大多都是被迫成長起來的,但衡念看她,隻覺她的這份成熟,一定是被“疾病”所催化的。
劉季聽到這句話笑彎了眼睛,她的表情活潑歡快:“放心,爸爸媽媽沒有因為去醫院不高興,再說了,錢醫生每次還會偷偷給你水果糖的,你不想要了嗎?”
劉錦钰皺起小臉,她踟蹰猶豫片刻,最後才下定決心:“還是爸爸媽媽開心重要。”
“還有,錢醫生給我的糖我沒有多吃哦媽媽!”
“沒事的。”劉季眼皮垂下,遮住了所有的憂慮,“放心吧,爸爸媽媽都沒事,下次要乖乖跟爸爸去醫院啊。”
劉錦钰懵懂地點頭。她并不明白在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見到父母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她又登登登地跑回自己房間玩玩具去了。
夫妻兩人沉默地吃飯,沒再說什麼。
男人欲言又止,最後也隻是輕輕歎息。他想,沒關系,他們有錢,也許,也許,還能找到一個完全的治療之法。
隻是很可惜,那天,永遠不會到了。
風掀起米白的窗簾,皎潔的白月染上絲縷幽深的藍。
葉子裡的衡念看着那美如幻境的明月,又想到作為銀杏樹,屹立于城市中心,所聽所聞,所見所感,她在心中低歎。
事不由人,萬般皆苦。
生如朝露,死亦無痕。
衡念不去多想,隻是靜靜等待着事情按照既定的軌迹發展。她還沒弄明白:銀杏、劉錦钰與信标室到底有什麼關系。
目前,她所經曆的一切都非常奇怪。
而那從窗簾縫隙中看到的藍月,如同一個暗藏殺機的信号。
夜色深沉,劉季的丈夫坐在劉錦钰的床頭,柔和的嗓音緩緩講述着一個關于小女孩和鏡之國的童話故事,在看到劉錦钰昏昏欲睡之時,他輕輕在女孩額頭落下一吻,幫她掖好被角,這才又關燈離去。
黑暗裡,正在醞釀未知。
“她睡了?”劉季手指間夾着煙,微微顫抖,卻沒點燃。
“對。”男人摟過她纖細的肩,兩人靠在一起,靜靜地靠在一起,肢體想接,暖意傳來。
劉季深深呼吸。
“沒辦法了嗎?賀塵……”她喃喃自語,淚水在眼中蓄積,“錦钰真的……沒辦法嗎……”
賀塵攬住她的手臂收緊,顯然這個男人也在忍耐着心底的痛苦。
“罕見病,甚至可能……要用她的名字命名。”他的聲音哽咽,在察覺到這一點後,他立刻停下來,直至情緒平靜後,才再次沙啞地開口,“無藥可治,無人能醫……柳泉的神經醫學研究院說……她隻有兩三年的時間了。”
“為什麼!?!”
“為什麼是她!我甯願是我自己啊……”
劉季壓抑着心中的絞痛,即使情緒瀕臨崩毀,她依舊控制着自己聲音,以免驚醒睡夢中的劉錦钰。
賀塵閉眼,但依舊有淚水從那雙緊閉的眼中流出。
“……為什麼是她,她才那麼大點啊。”
兩人緊緊相擁,隐藏了痛苦傷心的表情,隻憑借彼此的體溫相互取暖,好度過這個今人心碎的夜晚。
而藍月以至。
不知道什麼時候,窗簾被拉開了一角。魔魅般的魅力讓賀塵情不自禁地睜大了眼睛。
啊
月亮……為什麼
是藍色
?
直至眼角被撕裂,血混合着淚水從眼眶中滴落,落在劉季的肩頭。
鐵的味道和詭異的灼熱,這才讓她回過神來,連忙去看賀塵。
靛藍的月落在賀塵已經擴散的眼瞳中,像是将他的瞳孔一起變成了藍色,他無神地望着窗外,血液不斷湧出,還翻滾着熱氣,氣泡冒出又破碎。
顫抖的手落在賀塵的前額,又觸電般的收回。
奇異的香氣飄來,九分像……脂肪和蛋白質加熱後的香味。
劉季驚恐地睜大雙眼,她站起身,後退一步,徑直撞上了茶幾,打翻了保溫壺中的熱水。
而此時,乳白的液體也順着賀塵的口鼻、耳朵、眼睛流出,還冒着熱氣,氤氲蒸騰。
熱水滴落在劉季的小腿,她不可思議地望着死去的賀塵。
他的大腦,被煮熟了。
驚恐過後,劉季毫不遲疑地沖向劉錦钰的房間。賀塵出事了,那她的錦钰呢?
跌跌撞撞地沖入劉錦钰的房間,看見她還在安睡,并無異常,劉季這才癱軟在地。
心跳如同擂鼓?
臉上一片冰冷,她一摸,這才發現全是淚水。
……
這一夜,無數絕望的嘶吼和無助的哭泣,回響在衡念的耳邊。
而風吹過月光下金黃燦爛的銀杏樹,璀璨奪目,它如同之前的樣子,一如既往地伫立在原地,亦如,千年之前。
情恨糾纏,愛怨交疊。
它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見證過無數不甘的心願、放不下的[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