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燈光閃爍不停,走廊上一度沒了旁人。
在宋見風笑着念出他姓名的一瞬間,蘭又嘉有短暫的恍神。
那雙眼睛裡含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分明該是疏離遙遠的,卻又在好像觸手可及的距離裡,心無旁骛地注視着他。
他曾經在傅呈鈞帶自己出席的宴會上見過宋見風一兩次。
往日裡蘭又嘉愛說話,總是纏着傅呈鈞喋喋不休,先事無巨細地彙報自己剛做了什麼,又問他在忙什麼,心情好不好……男人樂于回應他時,給出的答案中,偶爾就會出現宋見風的名字。
這一次傅呈鈞去南非出差,就提到在那裡碰巧遇見了專程去拍大象遷徙的宋見風。
蘭又嘉知道宋見風是個攝影師,而且被外界譽為年輕一代中最會拍人物的天才攝影家,他是傅呈鈞的朋友,也有一點工作關系,有時會為集團旗下新推出的頂尖奢侈品拍廣告照,每次出手都能讓看客駐足驚豔。
但僅此而已,他對宋見風的了解隻有這麼多,是位接觸不多的宋先生。
同一時間,宋見風看出他在走神,唇畔勾起的笑意又濃了幾分,調侃道:“怎麼,想起老傅了?他可沒跟我一塊兒來,估計正忙着呢。”
于是蘭又嘉收回思緒,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似乎有些抱歉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在那圈很引人矚目的繃帶上:“那是因為大象嗎?”
這下換宋見風愣住了,跟着低頭瞥了眼自己的手臂,慢半拍道:“……不是,是被豹子咬的。”
而眼前的青年沒有像他身邊的任何一個情人那樣,露出吃驚或害怕的表情,然後說些天啊好可怕你沒事吧之類顯而易見的廢話。
他隻是哦了一聲,再誠實地解釋自己的提問:“我還以為是大象遷徙的時候,甩鼻子把你拍開了。”
“……怎麼可能。”
宋見風笑出了聲,仿佛同他一道走進了那份斑斓離奇的想象:“那就不是一條手臂能解決的事了,我整個人都得被拍散架。”
“也對,它的鼻子那麼大。”
蘭又嘉點了點頭,小聲感慨:“非洲好危險。”
他說話時的語氣一本正經,濃密微翹的睫毛忽閃着,令深黑眼眸中的那份明媚若隐若現。
也令宋見風心裡忽然産生一個奇異的念頭。
——那趟非洲之行最大的收獲,既不是差點被豹子咬斷手,不是見證世界最大鑽石的橫空出世,也不是親眼目睹五月的南非被白雪覆蓋。
而是因此莫名其妙地,見到了小王子的另一面。
平時或許隻有傅呈鈞能看見的那一面。
靠,怎麼有點嫉妒了。
宋見風這樣想着,正打算趁傅呈鈞不在,再逗逗眼前這個頭一回單獨碰面的青年,可視線重新聚焦在對方身上時,卻怔了一下。
“你怎麼了?”他看出蘭又嘉臉色發白,垂在身側的手指也攥緊了,“身體不舒服嗎?”
“……有一點反胃。”蘭又嘉的聲音隐隐發顫,“抱歉,我要去一下衛生間。”
他好像不該逼着自己把那碗面吃完的。
在來的路上就隐約覺得不舒服,親身參加了一場鬧劇後,此刻再靜下來,食物在胃裡燒灼翻湧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醫生說過,食欲不振和惡心嘔吐,是這種疾病再常見不過的症狀了。
蘭又嘉勉強忍耐着想吐的沖動,腳步倉皇地向旁邊走去,想找侍應生問衛生間在哪。
可身旁本該同他擦肩而過的男人,卻蓦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像一陣不容分說,執意停駐的風。
“跟我來。”
十分鐘後,蘭又嘉臉色很差地走出衛生間的時候,迎接他的是一杯溫水。
宋見風一直在外面等他,這會兒看到他額前遍布濕漉漉的汗水,難免覺得有幾分可憐:“給,漱漱口,我再讓他們拿條毛巾來。”
蘭又嘉看他一眼,接過水杯,認真地說:“謝謝你,宋先生。”
“客氣。”宋見風挑了挑眉,“叫我見風好了,或者連名帶姓喊也行,你男朋友就是這麼喊的。”
蘭又嘉正捧着水杯漱口,沒有說話,隻是眼眸微彎。
宋見風吩咐完侍應生去拿毛巾,又回頭看他,語氣散漫道:“你這反胃挺嚴重的,吃壞東西了?還是剛才被那個人惡心到了?”
回想了一下,先前趁着喝多了耍酒瘋那個年輕人說的話,是夠惡心人的,連宋見風這種事不關己的外人聽了都要皺眉,何況是被惡毒編排的當事人親耳聽見。
隻是蘭又嘉的反應太冷靜和從容,以至于那些難聽至極的話都輕飄飄地褪了色,不再具備半分力道。
“話說回來,那小子說的變态是誰啊?”宋見風琢磨着剛才聽到的話,權當是給正在水池前清理自己的青年解悶了,“他見過老傅?”
但凡是見過傅呈鈞本人的,就算心裡再酸,都不可能說出有幾個臭錢、人模狗樣這種話。
那也太昧良心了。
蘭又嘉說:“沒有,應該是偶然看見了梁助,然後誤會了。”
“啧,這樣倒還說得過去。”
宋見風扯了扯嘴角,沒問他救護車又是怎麼回事,而是開了個玩笑:“不過說真的,姓傅的是挺變态的,怎麼會有人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工作還不崩潰的啊。”
水池前,蘭又嘉彎下腰掬起一捧水,想洗去滿頭狼狽的冷汗,聞言想了想,坦然回答了這句玩笑:“因為那是他的支點吧。”
就像愛是他的支點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