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崔婉璃緊緊握着手裡的銀瓶,胸腔裡心髒怦怦跳。
從外表看,這隻是個普通的銀瓶,崔婉璃前世不是沒見過世面的,貴重金器都把玩過不少,遑論銀器。
但是,一刻鐘前,郁文紹把那間屋子裡除她外的所有人都遣了出去,鄭重其事地把銀瓶交到她手上,深深看進她的眼睛,道:“這是我給祖父的生辰禮,茶葉底下有一份證詞,你幫我偷偷交給殿前司都指揮使方力,萬不可被别人發現。”
“你是說,把這次查案得到的證詞放到了給祖父的茶葉裡面?”崔婉璃試圖理清其中的邏輯,"然後讓受傷的陳都頭去府裡通知我來取,再交給方都指揮使,你何必繞這麼大一個圈子,直接請殿前司的人來取不就好了?"
“我這次遇伏太蹊跷,我回京的時間和路線很可能是被衙門裡的人出賣的,我信不過别人。”
崔婉璃轉瞬間就清楚了前因後果,那你就信得過我,這句話在嘴邊溜了一圈又被咽下去,隻說:“那這位姓方的都指揮使,你就信得過?”
郁文紹皺眉道:“如果是殿帥出賣我,那我絕不可能活着回來,況且官家對他有知遇之恩,禁軍以殿前司為首,,背叛官家對他有什麼好處?”
崔婉璃握着銀瓶,還是有些猶豫,“祖父的生辰宴并沒有邀請方力,我總不能直接去殿前司找他吧?”
“我的歸期本是今天,殿帥察覺到我沒回去,一定會去府裡打探消息,祖父生辰之日是極好的機會,你隻需尋個由頭悄悄見他一面便可。”
崔婉璃看他說一句喘一會兒的樣子,伸手撫了撫他的胸口,道:“好,我知道了,你安心休息吧。”
*
次日,崔婉璃寅時就起床梳洗了,這是她第一次以郁府兒媳的身份主持家事,本就無比重要,更何況,她還有另外的念頭。
若是她做的翻糖蛋糕能在上層圈子裡打出名聲,不僅給崔府補缺的錢有了着落,開新鋪子的錢也能賺出來,是以她早早梳洗打扮。
“那個頭花不錯,今天就用它吧。”崔婉璃指着一簇海棠花攢起來的頭冠道。
彩蘭忙道:“娘子第一次見各府家眷,今日戴的頭冠不可随意,夫人一早就着人備下了。”
彩蘭親手從盛放頭冠的方盤中拿出一頂掐絲金緞美人冠,“娘子您看,這是夫人當年的陪嫁之物,聽婆子們說,當年五位手藝高超的師傅花費數月制成,您瞧這些細金絲攢的牡丹花,這麼多年過去還跟新的一樣,真是頂好的手藝。”
崔婉璃不是沒見過好東西,隻是無論前世今生,從沒有被人如此惦記過,喃喃道:“夫人對我真好,雖是因為我的身份,但這份情我一定不會忘。”
她的聲音過小,彩蘭并未聽清,“娘子說什麼?”
“沒什麼,繼續幫我梳妝吧。”
崔婉璃選了一件白色襦裙,搭一條绯羅褙子,與頭上的美人冠相得益彰。
眼看着寅時已盡,需得去向長輩們請安了,太師生辰,本該夫妻倆同去,然而郁文紹傷成那樣卻不肯回家。
崔婉璃其實很不解,為何郁文紹與父母的關系不好,尚書府沒有妾室和庶出的孩子,姐弟倆系尚書夫人親生,那日重陽節家宴她見過這位大姑姐,看起來既聰慧,又大方,姐弟倆雖算不上親密,但也不像有龃龉。
自她嫁進來至今,整個府裡的人了解得差不多,沒有人敢跟二公子為難,他是郁府闆上釘釘的繼承人。
但就是這樣一個長輩疼愛、同輩尊重、下人恭敬的人,偏偏對身邊的所有人都淡淡的,難道是天生的涼薄之人?
崔婉璃被自己的腦補搞糊塗了,也許人家就是性格内向,不善表達,是自己多心。
她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眼看着就要走到小池塘裡去了,手臂被彩蘭重重扶了一把,她才驚醒。
“娘子小心!”
崔婉璃借力穩住身形,擺擺手道:“無事。”
“娘子昨夜晚歸,今晨又早起,怕是沒休息好,要不我讓人準備些吃的,娘子先墊墊,今天可有的忙。”彩蘭擔心道。
崔婉璃回道:“早些去給祖父他們請安要緊,然後把二公子的情況向各位長輩解釋清楚,免得他們擔憂。請過安你再幫我準備些果飲,一大早也無甚胃口,迎客前多少吃點就好。記得備上夫人愛吃的栗子糕。”
主仆二人說話間行至東院,郁太師已于前日被接回郁府,住在主屋,此時東院的客房已住滿,郁太師門生衆多,好些已去外地做官定居,此次進京隻為拜壽。
郁太師還在位的時候,過生辰甚是奢華,來參加的除了門生還有滿京城的侯爵勳貴,好幾次甚至官家都親自到府上賀壽。
賦閑在家後,反倒不講究這些了,當然往日的勳貴怕是也不願再和一個無權的老者來往。按太師自己的意思,自家人坐在一起,開個家宴即可,但郁尚書有别的念頭,硬是送信給太師往日的門生故舊,請他們來參加生辰宴,還把二府的高官也請來了,美其名曰聯絡感情。
崔婉璃先去了尚書夫婦的住所,侍奉茶水後,把郁文紹想好的說辭回禀了,郁尚書聽完後并沒有說什麼,夫人卻一臉欣慰。
“二郎每次出門公幹從不向家裡報備,經常随口胡謅一個歸期,實際上誰都不知道他到底幾時回來。”夫人老懷安慰,又道:“看來娶了媳婦到底不一樣,知道關心家裡了。”
崔婉璃被噎了一下,沒想到夫人往這方面想,虧得她昨晚入睡前想了很多說辭,為什麼連祖父的生辰都趕不及回來,為什麼耽擱到今早才來告訴,為什麼回不來不提前送個信。
沒想到尚書夫婦對兒子來無影去無蹤的行為習以為常,甚至想不起問一句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困難。
崔婉璃尴尬道:“夫人說的是。”
随後,三人分别行動,郁尚書去大門口迎來送往,夫人和崔婉璃在待客的堂屋等候客人。
婆媳二人剛落座,彩蘭帶着幾個小丫鬟端着幾個小碟子奉上來,“夫人,娘子,稍稍用些糕點吧。”
崔婉璃掃了一眼,捧了一碟子栗子糕到夫人面前,“母親請用。”
夫人嘗了一口,笑道:“你怎會記得我愛吃栗子糕?”
崔婉璃笑笑,“重陽家宴那天,您面前擺了十數種糕點,整場宴下來,您卻隻吃了兩碟栗子糕。”
“有心了。”
崔婉璃摸摸頭上的美人冠,感激道:“多謝母親賜我美人冠,兒媳少時難得出門,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首飾,隻有嫁妝裡帶來的幾頂普通頭冠,若沒有母親幫助,今日兒媳怕是會出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