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這家醫館正是前幾日彩蘭來過的,為了給曹婆婆驗傷,提前付了一大筆銀錢,才請了這家的大夫出門。
随即從醫館裡走出來一個穿着短打的漢子,一把将年輕娘子踹到在地,又補了幾腳,這位娘子面容姣好,衣着鮮豔,不像付不起診金的人,何以被人趕了出來。
那個漢子随後呸得一口吐到地上,說:“哪兒來的娼婦,有多遠滾多遠,我們醫館絕不會為你這樣的人治病!”
季嫂子認得芸娘,匆匆從馬車裡下來,眼看着那漢子還要趕人,雙手張開護在芸娘前面。
崔婉璃身體不方便,使個眼色讓彩蘭幫着把人扶起來,轉身對着趕人的漢子說:“芸娘的診金我來付,你們隻消看病就好。”
那漢子道:“這位娘子看起來氣度不凡,家境想必不錯,何必要跟一個娼婦攪在一起。”
崔婉璃不為所動,回道:“芸娘是不是娼婦我不知道,醫館治病救人乃是本分,你不僅不治病救人,還當街欺淩她,若是因為診金,我替她交上便是,何故因為一點診金這麼欺負一個弱女子。”
州橋大街向來人來人往,不多時,醫館門前就聚集了一群看客,剛才那句“娼婦”引得這些人指指點點。
芸娘帶着哭腔道:“多謝這位娘子相助,診金我有,這裡的大夫不是因為診金趕我走的,我……我還是回家吧。”
那漢子輕蔑道:“哼,少裝可憐,你早已身患花柳病,若讓你進了門,以後誰還敢來我們醫館看病,都被你傳染了怎麼辦!”
此話一出,圍觀的看客們瞬間遠離她們,似乎多待一會兒就會被傳染似的。
“這人得了花柳病就該好好待在家裡,怎麼還出來禍害人啊?”
“是啊,醫館每天進進出出這麼多人,被傳染了怎麼辦啊,真是賤人。”
“不要臉的小娼婦,幹那些不要臉的勾當,現在遭報應了吧,活該!”
說實話,現在的情形有些出乎崔婉璃的意料,得了花柳病的人,衆人都避之不及,雖然崔婉璃知道此類性病一般是通過性行為傳播,但看客們不知道,此時若是再要求診治,恐怕會犯衆怒。而且難保治療過程中會不會把血液沾到哪裡,萬一發生交叉感染,後果難以預料。
“見死不救恐怕不是醫者的品格,芸娘不方便進醫館治療,請你直接開藥吧,我自會帶回去給她用。”
那漢子不耐煩道:“花柳病根本沒得治,我甯願留着藥給别的病人治,也不會浪費在她身上。”說完就回醫館了。
芸娘被這些話刺激得急促倒氣,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就暈倒了。季嫂子驚呼道:“娘子,我送她回去吧,我知道她住在哪兒。”
崔婉璃皺眉,“帶人上我的車。彩蘭,拿着府裡的牌子去太醫局請醫官。”
“去甜水巷,芸娘也住在甜水巷。”季嫂子補充道。
依着季嫂子指的路,崔婉璃的馬車停到了甜水巷的一家院子門前,她本以為這巷子裡有一家青樓,沒想到竟是如此普通的一個院子。
季嫂子扶着芸娘走在前面,崔婉璃在中間,南嶺和小田走在後面,他們一進院門,“院子”裡瞬間擁擠起來,不,這裡根本算不上是一個院子了,仿佛被改造過,無論正房還是廂房,都向内擴建了,房門和窗戶都被糊上,哪怕是白天,也很難看到裡面的情形,但崔婉璃直覺這些屋子裡都有人。
季嫂子帶着她們進了一間廂房,意料之中的低矮、黑暗,還有廉價香料和腥臭味混合在一起的複雜味道。
一間廂房被隔成了四個空間,每一間都有一張幾乎占了絕大部分空間的床,似乎進來的人隻能上床辦事。
把芸娘安頓在床上,這屋裡連一壺熱水都沒有,季嫂子張羅着出去燒水,南嶺和小田不方便進來,屋子裡就剩崔婉璃和芸娘兩個人。
芸娘沒一會兒就醒來了,她先是感謝幫扶之恩,然後就客氣地請她回去,“娘子一看就是富貴人家,何必貴步臨賤地,平白污了娘子的名聲。”
“你一個弱女子當街被人欺負,還生了病,換成誰也會幫忙的。”
“但……我生的是那種病。”
“花柳病也不是一定沒救的,你既帶着錢去醫館,就是想活着,對不對?”
“我隻是太難受了,我知道不該去醫館,可我隻是太痛了,我拿着所有的錢進去,隻是想買點藥而已,我沒想留在醫館治療。”
但是這些話又有誰會信呢,醫館的大夫隻把了把脈,就知道她得的是花柳病,頓時色變,立刻就派人把她趕出去。
季嫂子燒好熱水端進來,動手除去芸娘的外衣,這才發現她的胳膊和胸前有兩塊紅斑,雖然算不得大,但在肌膚的映襯下,顯得太過突兀,隐隐有流血的迹象。
崔婉璃第一次直視這樣的病症,有些惡心反胃,但她不想讓芸娘覺得自己厭惡她,加上中午沒吃東西,忍了一陣就過去了。
季嫂子避開傷口小心地為芸娘擦拭身體,“芸娘,你怎麼走到這一步了,上次我見你的時候,你還說找到了一個好主家。”
芸娘這時終于忍不住哭了,哭得涕淚橫流,恨不得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幹了,“我做了沒多久,那家的主君就對我動手動腳的,後來被大娘子看到,她讓人打了我一頓,就把我趕走了,還去鹽街傳我的謠言,說我是……是狐媚子,專門勾引主君,再後來,就沒有人家肯雇我了,我是沒辦法了,我真的沒辦法了。”
崔婉璃想起那日在鹽街遇到季嫂子,她也是被人造謠勾引主君,在這個時代,孤女生存實在不易,她們有手藝還勤勞,但還是會被逼為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