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聿竟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目光自上而下,打量一遍面前的姑娘。
長發淩亂,臉上是未幹的淚痕,那雙漂亮的眼睛此刻正通紅着看着他,衣物單薄,沒穿鞋子,小腿沾了些混着雨水的泥,腳趾在原地使勁蜷縮着。
心髒猛然一緊。
池聿微微俯身,與她視線相平,嗓音低沉:“發生什麼了,怎麼弄成這樣?”
明明不久前在路口碰見的時候人還好好的,怎麼轉眼便滿身狼狽。
“剛剛地震了,”林頌安壓抑着情緒道,“我跑下樓,忘記帶鑰匙和手機,回去的時候門被關上了,我進不去。”
呼吸交織着。
池聿見她的眼睛裡又滾下一顆淚,右手不受控地擡起,卻仍舊隻是停在她耳側,克制地不再往前。
他滾了滾喉結,正欲把手收回來。
面前的姑娘卻忽而有所動作,雙手握住他伸在半空中的手,像是生怕他跑了似的,一點點相貼。
“池聿,我能不能在你家待一會?”
手心手背傳來冰涼的溫度,遲疑兩秒,池聿順勢将她牽進門,用行動回答她的話。
林頌安安靜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池聿找了件自己的羽絨服讓她穿着,又走到浴室,用熱水打濕毛巾。
出來後,他坐到她旁邊,微微側身,動作輕緩,擡手将溫熱的毛巾敷上林頌安臉側,指腹隔着一層布料擦拭着。
“燙嗎?”
林頌安搖搖頭。
她皮膚細膩,也沒什麼瑕疵,湊近點還隐約能看見臉頰處細小的的絨毛,池聿不好控制力道,生怕太用力,将她的肌膚蹭紅了。
“害怕?”他又開口。
“嗯,”林頌安聲音悶悶的,“我爸媽就是地震走的。”
動作一頓,池聿擡眸看她的眼。
他記得沈澈曾和他講過,林頌安的父母在她十幾歲的時候就過世了,倒不知道是因為地震離開的。
“怎麼不擦了?”
池聿回過神,旋即換了隻手,開始擦另一側的臉。
室内仍舊隻亮着那盞兢兢業業的落地燈,昏黃暧昧。
男人背對着它,林頌安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仔細想想,應該也是一副認真的模樣。她任由他在自己臉上擦拭,偶爾碰到眼睛,她一眨,池聿便把動作放得更輕了。
“好了。”
池聿把毛巾随意搭在桌上,目光移到她的雙腳,又道:“腳要擦一下嗎?”
林頌安下意識縮了縮腿,小聲道:“我自己來吧。”
怕她尴尬,池聿把紙巾放到她面前,拿着毛巾進了浴室,獨留林頌安一個人在客廳。
再次出來的時候,她還是原來的姿勢。
垂眸盯着面前的桌沿,腦袋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總之,整個人的狀态看起來像被霜打的花,毫無生氣。
池聿走到她旁邊,正想坐下,天花闆卻晃了晃,連帶着屋子内的東西都發出了極其細微的震動的聲音。
隻是很快,便停了。
林頌安的雙手微微顫抖着,眼神呆滞,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池聿在身邊,這重新而來的震感沒讓她有剛才那麼大的應激反應,隻是有些失态。
身側籠罩下一道陰影。
池聿見她狀态極差,忍不住寬慰:“隻是餘震,已經停了。”
“我知道。”
她知道這突如其來的地震或許是周邊城市帶來的連鎖反應,因為震感不強,也造不成人員傷亡,但她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的生理反應,從裡到外都覺得懼。
室内靜悄悄的,外面的風不知道何時早已停止了,城市又恢複秩序,不曾在意那一小段天災的插曲。
瞥見林頌安緊攥的手,池聿眼底劃過一抹難以覺察的情緒。心髒像是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籠罩,裹得密不透風。
在秒針走完三百六十度的時候,他再也不忍耐。
池聿伸出手,将林頌安的手指輕輕掰開,而後掌心相貼,握住她的手。
“都過去了。”
他聲音很低,卻莫名有種安全感。
林頌安的視線不受控地落在兩人牽在一起的雙手上,溫度自手心傳來,慢慢浸入全身,讓她并不舍得放開。
她輕輕回握着。
“我剛剛,去敲了我家對面的門,”林頌安說,“好久都沒人來開門,我才想起來,沈澈哥已經不在了,姑姑搬走了。”
她像是想找一個宣洩口,自顧自說着,沒期待池聿給她什麼反應。
“他們知道我害怕地震,以前洛北發生小地震的時候,都是沈澈哥和姑姑來安慰我,陪我待上一個晚上,直到天亮才離開。”
“就這麼依賴他們?”
“很難不依賴,”林頌安吸了吸鼻子,“他們是在我十二歲的時候,才搬到我家對面的,那會爸媽剛過世,家裡隻剩下我一個人,若不是對面的鄰居熱情,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
“那你小姑姑呢,”池聿又問,“怎麼不和她一起生活?”
林頌安松了松緊繃的身子,往後一靠,後背抵着柔軟的沙發。
夜晚似乎很容易讓人卸下堅強,許多往事她其實已經不願再提,隻因為池聿問了,她才願意再講一遍。
她垂眸盯着他交握在一起的手。
“那年我小姑姑才二十七八歲,事業剛起步,我不想她因為我分心,也害怕自己成為她的累贅,所以拒絕了她想帶我回法國的提議。”
“這樣。”
“我留在洛北,這麼多年裡,是沈澈哥他們一直陪在我身邊。”
不是什麼複雜的故事。
父母離世,唯一的小姑姑遠在海外,面對被打亂的生活,她選擇了留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