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說今天洛北有雨。
林頌安打開窗的時候，外面天空陽光猛烈，絲毫沒有雨落的征兆。
她今日穿了黑白的短袖長褲，連平日裡穿衣風格大膽鮮豔的方甯，也因為要去墓園而穿得一身素雅。
兩人出門，池聿已經在樓下打好車了。
方甯依舊熱情地同他打了招呼。
車緩慢地往城郊行駛。
林頌安和池聿坐在後排，窗外街景變化着，池聿的手心卻冒了一點點薄汗。
察覺到男人的不安，林頌安湊到他身邊，小聲的問了句“怎麼了”。
池聿故作鎮定地彎了彎唇，道：“有點緊張。”
“你不用這麼如臨大敵，”林頌安笑得溫和，一手覆上他的手背，“我爸媽性格很好的。”
方甯透過後視鏡瞥到兩人的舉動，也笑着調侃：“小池，你這是第一次談戀愛吧？”
池聿很認真地回了句“是”。
“那你運氣很好，頌頌她爸媽還在的話，也不會為難你，他們都快把這小姑娘寵上天了，事事依着她，才不忍心對你說狠話。”方甯把他的狀态歸結為即将“見家長”的不安。
一聽這話，林頌安忍不住反駁道：“其他的我贊同，但小姑姑，他們才沒有事事依着我呢。”
“你是指小時候賴在玩具店門口，抱着人家店裡非賣的芭比娃娃模型不肯撒手，然後你爸把你揪回家那件事？”
“……”
“還是在家把面粉往頭上撒，看到你媽進來還笑嘻嘻說仙女駕到，事後為了讓你長記性，全家人硬是吃了整整一周的面條？”
“……”
“啊，難不成是我出國那年，你在機場抱着我的大腿不讓我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喊着小姑姑不要我了，最後你爸媽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你從我的腿上扒拉開，這件？”
“……”
池聿終于沒忍住笑出聲。
林頌安輕輕瞪了他一眼，随即又看向方甯：“小姑姑，你怎麼能拿我五歲以前的糗事來說？”
“哪裡糗了，多可愛啊，”方甯說，“你說是吧，小池？”
池聿在林頌安直勾勾的目光下緩緩點頭：“是可愛。”
林頌安撒開他的手，輕哼一聲，佯裝不理人了。
三人到臨郊墓園的時候，是下午。
方甯前去門口走流程登記信息，林頌安和池聿落在後面，男人見她一句話都不說，故意俯身湊到她面前：“生氣了？我剛剛是真心誇你呢。”
林頌安才沒那麼别扭，她牽上他的手，問：“你剛才那麼緊張，是不是還因為……怕見到沈澈哥？”
池聿一頓，目光卻暗了下來。
其實昨天那通電話打完後，兩人都很清楚，埋葬在這裡的，除了林父林母，還有一直以來被慎重提起的沈澈。
沈澈對于兩人而言，像是結痂了很久的傷口。
看似痊愈，實則用力一碰，又會滲出新的痛感來。
“林頌安，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池聿說。
“你這兩年來看過他嗎？”林頌安問。
池聿搖頭，輕聲道：“沒有。”
“那你上次騙我，在明江的時候，你說你已經放下了。”
池聿苦笑：“我也以為我不再介懷了。”
“那我們——”
“頌頌啊，”不遠處的方甯忽然喚他們，“好了，我們進去吧。”
林頌安隻好咽下尚未說完的話，帶着池聿先進門了。
林父林母的墓地不高，在中間的位置。
林頌安把帶來的花束放下，是很漂亮的白桔梗，這是媽媽生前最喜歡的花。
池聿望着墓碑上的照片，林頌安和林母長得很像，唯一不同的是眼睛，因為眼睛長得像父親。
“爸媽，”林頌安開口道，“我回洛北了。”
“前兩年沒來看你們，因為我去明江工作了，”她吸了吸鼻子，“很厲害吧，你們是不是沒有想到，我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裡，也能有所成就？比賽得了好多獎呢，之前還有記者采訪我，是爸爸以前最喜歡看的那個日報。”
“哦對了，”林頌安挽上池聿的手臂，“他叫池聿，是我交的男朋友。我不是一個對未來很明确的人，卻還是想着，帶他來見見你們。”
“叔叔阿姨好，初次見面。”
池聿說着，忽然半蹲而下，與墓碑平視。
“其實應該早就來看你們的，但很抱歉，是我做得不夠好，”他低頭，片刻又重新擡起，“我很喜歡頌安，想和她長久地在一起，以後每年春節我都會陪她過，生日會給她祝福，我在洛北買了房子定了居，目前郵箱裡也有好幾份薪資尚可的工作等我回複，我的願望都與她有關，承諾也是。”
他頓了下，繼續道：“謝謝你們。”
謝謝你們，讓我遇見一個這麼好的姑娘。
林頌安有點想哭，她眼眶紅了一半，轉頭去看方甯時，發現對方已經哭得稀裡嘩啦了。
“小姑姑？”
方甯擦了擦眼淚：“你們兩個小孩真招人厭！說這些話幹嘛呀，煽情死了。”
林頌安瞬間就把眼淚收回去了。
方甯還在絮絮念：“哥，嫂子，我平時不是這種愛哭的形象啊，都怪你們女兒和準女婿。”
林頌安無奈地和池聿對視了一眼。
氛圍全被破壞了。
這時的天空才忽然暗了下來。
烏雲黑壓壓的，破不開一道口子，太陽也早已被遮蓋，了無蹤迹。
方甯擡頭看了眼，想着時間也差不多了，于是道：“好了，我們回去吧，看這天應該是要下雨了。”
林頌安欲言又止，她看了眼身邊的男人，用眼神示意他。
池聿懂她的意思，薄唇輕抿，半晌才道：“你和姑姑先回，我自己去，嗯？”
“不要。”林頌安說。
“你們倆打什麼啞謎呢？”方甯不解，“我一會和你們小唐阿姨約了晚飯，再磨蹭就趕不上了。”
“小姑姑，我們想去看一個朋友。”
方甯歪頭往大門口示意：“那走呀。”
“他……”林頌安忽然不知道該如何措辭。
“他兩年前過世了，也在這裡，”池聿接道，“小姑姑您趕時間的話先回？我和頌安去看看，晚點再走。”
“啊，這樣啊，”方甯明白了，“行，那你們也别太晚，一會該下雨了。”
“好。”
目視方甯走出墓園大門，林頌安才收回目光。
“你知道位置在哪嗎？”她問。
池聿點頭，攬着她往一旁的樓梯走：“知道，岑競一經常來，他告訴過我。”
兩人緩步，拾級而上。
踏上所到之處的最後一節台階時，池聿停了腳步。
“在這嗎？”
“嗯。”
林頌安在裡側，她牽着池聿往裡走，用雙眼一座座尋找，直到望見一張熟悉的臉。
“沈澈哥。”她下意識喚了聲。
池聿駐足，他同樣把視線投向那兒，指腹無意識地摩挲着林頌安的手。
他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于是隻是靜靜地盯着，久久無言。
林頌安察覺到他的難捱，在兩人同時沉默半分鐘後，轉身輕聲道：“好了池聿，我們來拜訪過了，就走吧？”
池聿每說話，也沒動作。
林頌安又說：“我們以後每年都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