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玉佩,冰得反常——他已經有了幾次經驗,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附近有鬼修。
便在此時,一聲尖叫打破寂靜,楚憐立刻辨認出它的來曆:“哥哥——!”
小南!
楚憐不假思索拔腿掃向一側灌木,但聽婆娑不絕,并無異狀。心念電轉,清心珠躍然掌上,楚憐持珠拔劍,燃燒符如箭雨一般掃射而出。
眼前幻象方如土瓦崩潰,漸漸露出本相。
阿東的血浸透了腳下土地,小南手足無措地摟着他。而那座失去神像的神龛正在滲出絲絲黑氣,仿佛囚籠蓋上這方地域。
楚憐斥出縛靈貯,銀瓶頃刻壯大,猶如吞牛。
小南望向他,帶着哭音求助:“阿憐,快幫幫我們!哥他、他倒下了,他被那個女人刺了心口……”
楚憐捕捉到她的關鍵詞:“女人?”
縛靈貯源源不絕抽吸着散亂的鬼息,但這麼稀薄的鬼息絕不至于把他困在林裡。若非妖魔,隻能是有修士暗中使壞。
而像小南所說,既然這裡還有“人”,那說明——
楚憐心中沉了些許。
怕是鬼修。
雖然他有并蒂傳來的屬于燕辭北的靈力,但受蕭雲晝的結界壓制,楚憐一樣使不出其中萬一。隻是他的法器大多效用顯著,才敢在萬重山橫沖直撞。
現在出現鬼修,便不是幾張符箓、幾隻縛靈貯能擺平的了。
「當心埋伏。」玉佩出聲提醒。
一陣陰寒蓦地逼近,斜刺裡一道黑鎖,直取楚憐後頸。
楚憐早有提防,将首一偏。手邊縛靈貯膨脹如壺,猛一吸納,便見八方鬼氣森然集結,楚憐提劍刺去,黑煙驟然委頓。
他的腳掃過地上葉灰,才露出不知何時備下的陣法。
雖然粗淺簡陋,卻畫得利落,陣成鎖靈,黑煙掩蔽不得,慘叫着化成一個女人。
幸好,她也一樣受了蕭雲晝的壓制,現境界卡在築基。
楚憐的劍鋒懸在女人頸前,冷冷睥睨:“鬼修?”
那女人臉色慘白,目露憂懼。但在撞見楚憐所佩玉佩的瞬間,那雙眼睛又爆發出意外的狂熱。
她抽搐一會兒,忽然仰望着楚憐喚出一聲:“少主,我們終于找到您……”
楚憐的劍近了半寸:“你隻需要回答。”
女人一僵,不敢垂眼打量劍尖,片刻方道:“奴名朱環,奉命找蟲母談判。不想能和少主重逢!”
楚憐蹙眉:“我不認識你。”
朱環卻絲毫不見氣餒,她睜大眼,情緒激蕩,久久不能平靜,“您的玉佩乃是吾王所藏,天下地上僅此一塊,朱環不會認錯。這些年,我們一直在找您,直到近日才發現玉佩氣息,恰好也在萬重山……”
楚憐的眉頭擰得更深。
他看向一旁瞠目結舌的小南,後者本能地縮了縮,不知是怕朱環,還是怕他。這一舉動讓楚憐莫名有些火大,他還想追問朱環,卻聽身後一陣風過,萬蟲齊襲。
朱環面色微變,急道:“少主,蟲母來了,且跟我走。我們先退到萬重山外,王宮種種朱環再與您細說。”
确實是蟲母來了,她的耳目遍布山林,從湖心趕到這裡,隻消幾次呼吸。
但沒等到楚憐回答,一道明火頃刻蔓上朱環的褲腿。
清越高亢的女聲響徹山林:“大膽,竟敢在此胡言亂語,哄騙本座的徒兒!”
楚憐本能地回頭,紅袖招卷,将他拉入懷抱。
那一霎時的威勢和氣派,竟然絲毫不遜于萬重山外。好似那個意氣風發的南離尊者殺回眼前,叫楚憐驚悸之餘,心旌一陣搖曳。
火焰燒隔了朱環的退路,燕辭北攜他淩駕風中。
身畔蕭雲晝拈指掐訣,口中呢喃片刻,無數靈蟲便作天羅地網撲殺而去。
朱環節節潰退,隻得向楚憐投去期盼的一眼。
然而楚憐并無回應,眼見着朱環的身形消作黑霧,再度消弭。
小南如釋重負:“燕子姐、阿憐……還有蟲母娘娘,多謝你們,你們、你們能不能再看看我哥?”
楚憐立刻掙開燕辭北,掏出一張療傷的符箓走近阿東。
蕭雲晝則在凝眉觀察:“讓她跑了。”
“跑了?”燕辭北身形一晃,“有你出手,她居然還能跑?”
這幾乎是天方夜譚,那個鬼修本該被壓制到與凡人無異的水平才對。
但蕭雲晝緩緩點頭,确定地重複:“她跑了。不過不是她的手段,是有人在外幫她……”
燕辭北疲憊地阖目,和蕭雲晝一樣,他們都想到了唯一的答案。
能在蕭雲晝的地盤帶走朱環,燕辭北都未必有這個自信。
想來想去,隻可能是鬼王。
“那麼,他也該注意到了。”
蕭雲晝垂眸思索,接着望向楚憐,以及那塊玉佩,“不如砸了那塊玉佩,興許還有轉機。”
他們沒有避開楚憐,所以楚憐也把這些讨論盡收耳中。
玉佩第一時間便嘲諷:「哎呀哎呀,蟲母就是蟲母,真是殺伐果斷,和當年毫無二樣。南離尊者想必也會附和,畢竟她倆可都是正道楷模,大局為重……」
卻聽燕辭北道:“不吧。”
玉佩的譏諷戛然而止。
對上蕭雲晝不滿的目光,燕辭北喉結一滾,強打起精神解釋:“隻是那個鬼修一家之言,未必是真話。而且……如果真是鬼修的東西,摔壞了反而放出什麼禍害,那怎麼辦?”
玉佩又在楚憐耳邊吹風:「你看,果然是大局為重。」
蕭雲晝收回目光:“也有道理。”
頓了頓,她冷笑,“反正關乎你的寶貝徒弟,你就伶牙俐齒得很。”
燕辭北僵一下,賠笑:“那不然呢?”
楚憐:“……”
玉佩不吱聲了,她看出楚憐眼裡又有些情緒在死灰複燃。
沒救的賠錢貨,她不管了。
療傷符對于修者未必次次有效,但對阿東這樣的凡人都是奇藥。
楚憐用符幫他止住血,蕭雲晝的靈蟲在旁擁趸,看似什麼都沒做,實際盡心盡力地吮着傷口——好在楚憐來得及時,朱環起先也沒想要阿東的性命。
總之因緣巧合,阿東的傷勢算不上重,隻是失血不少,看着吓人。
胸口的貫穿傷被靈蟲吐出的白絲敷好,小南抱着哥哥垂淚,又覺懷裡一輕,原是蕭雲晝施訣,把阿東搬進了戶内床上。
“真的,非常感謝各位……”
一陣忙碌後,小南終于抽出空閑,朝幾人依次磕頭。
燕辭北連忙攙扶起她,蕭雲晝則道:“神龛裡必須放我的像,否則鬼修還會再犯。我也不用你們供奉,隻需放在那裡。”
她自然是為李家的安危着想。
但小南看一眼昏迷中的阿東,明顯還是猶豫:“我……一個人不能做決定。”
蕭雲晝便看向燕辭北。
她一向不精說道,隻能寄希望于燕辭北幫忙遊說。
燕辭北收到暗示,原本倚牆的站姿緩緩扶正。
他張了張口,先賠一個笑臉,正思忖着要用什麼語氣去說,就聽出自己的氣息飄得厲害,一出聲,竟然落不下一個實音。
陡然間,眼前天旋地轉。
燕辭北向後一仰,渾噩地砸進一個懷抱。
“勞累過度,靈力透支。”
蕭雲晝匆匆上前,似在診脈。
楚憐眼神微暗,繼續聽蕭雲晝補充,“因為她不想在鬼修面前輸陣,怕朱環真的騙走了你。”
“……”楚憐不發一言,隻是扶着燕辭北的手,默默緊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