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厭惡,是敬畏。
一股複雜又新奇的感覺在她的心間蔓延。
“仙君,到了。”
客棧共有三層,上房在最高層。
掌櫃将二人領到三樓左邊一間房:“浴池在那道簾幕後邊,房中還設了靈氣陣和隔音結界。仙君若有旁的吩咐盡管搖下這個鈴铛,您要的東西我馬上就送來。”
在這樣的城池中,如此布局已是難得。
除了修道,崔扶仙對其他方面不太挑剔,拎着身旁安靜的小魔進屋:“過會兒他們把衣服送來,你先沐浴,再吃飯,吃飽了就在裡頭睡覺、不許鬧。”
崔滿乖乖點頭:“知道了,師尊放心。”
坐下片刻,見小魔還老實巴交地站在自己身側候着,崔扶仙拉開旁邊的椅子:“坐下,我這裡沒那麼多規矩。”
“多謝師尊。”
女人雖如此說,崔滿依舊小聲道謝,輕輕坐到椅子上,雙手放在膝蓋上,試圖擺出好學生的模樣。
可惜,屁股才挨到椅面,肚子就發出幾道響亮的咕噜聲。
沒開口,崔扶仙默然倒下兩杯茶,将其中一杯放至她靠着的桌邊。
崔滿再次道謝,捧着杯子不肯擡頭。
這樣不尴不尬的氣氛一直等那胖掌櫃将衣裳與飯菜一同親自送來才被打破。
崔扶仙把衣裳丢給崔滿,鳳眸一斜:“去把頭發好好洗一洗。既是我的徒兒,日後便不許這樣遮着臉,沒個精氣神。”
她給的靈石夠多,店家還算老實,買來的都是上好的銀白綢緞的衣袍與長靴,裡衣裡褲應有盡有,另配了根鑲玉發帶。
從未摸到這樣好的面料,崔滿緊緊抱着自己的新衣裳,素日裡表現得再成熟,現在也不由得亮了眼睛。
那半張臉的黑色紋路總将人的注意第一時間吸走,崔扶仙揚眉,如今才發覺自己撿回來的小魔頭眼型好似杏仁兒,笑起來時又彎彎的——倒像個真正的純真稚兒了。
不知道是今日第幾次,小魔抱着衣裳向她不倫不類地學着人家掌櫃作揖,認認真真說了句:“多謝師尊,徒兒曉得了。”
沒人不喜歡懂事的孩子,哪怕是裝的。
崔扶仙語氣稍緩:“動作快些,洗完好吃飯。”
目送崔滿跑進簾幕,她垂下眼簾将食盒裡的菜在桌上擺好,忽而眸光一定,自儲物戒中取出塊正不住閃光的玉牌。
玉牌正面刻着連綿群山,輸入靈力後對面當即傳來道低沉的女修聲音:“孤月,你這會兒還在元州嗎?”
靠着椅背彈指布下隔音陣,崔扶仙不答反問:“掌門有何吩咐?”
賀知雪沒有廢話,将昆侖收到的求救内容簡潔告知:“元州北方、鄰近永州處又出現了大規模的人肉祭壇,尚不知是邪修作祟還是妖魔越界侵略。主謀者奸詐、修為高深,當地修士實力不濟,雁來城城主送來書信求助。”
“你若還在元州,便去查探一二。”
崔扶仙神色漠然:“我有什麼好處?”
那頭的人早熟悉她的秉性,毫不意外:“知道你得這麼問,孤月,你就是個無利不早起的家夥。”
“你若能将元州北部的人肉祭壇拔幹淨,我便給你在通天閣裡存個萬把積分,夠你在裡頭再看十來年典籍了,如何?”
若是以往,崔扶仙已然應下。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撿回小魔頭的孤月仙君遺憾拒絕了這個頗為誘人的條件,與掌門讨價還價:“不必,我在元州收了個親傳,你幫我準備好這個年紀的孩子所需之物,把那萬把積分直接存入她的玉牌。”
她第一次養孩子,也不知道該準備什麼。可别任務還沒結束,小魔頭先給她養死了。
賀掌門無語:“這點小事,你讓我去做?”
崔仙君眉頭都沒動一下:“誰叫你正好撞上?”
“……多大年紀?”
“八歲。”
雖然八歲,但瘦得跟雞崽子似的,與昆侖山上的同齡人沒法比,東西得買小點。
崔扶仙正欲補充,便見自己的玉牌隔空被人挪動兩下,随即啪的聲滅去光亮,對面的掌門早就斷開靈力。
行吧,湊合用。
她無所謂地收回視線。
“師尊,我好了。”
沒過一會兒,一股潮濕的氣息從簾幕後邊傳來。
還不會法術的小魔隻能自己擦拭,卻沒那麼快幹,這會兒披散頭發,手裡拿着那根發帶,一邊整理身上的衣裳一邊朝師尊走去。
洗完澡果然白淨不少。
崔扶仙放出靈力為她烘幹頭發:“暫且别紮了,過會兒還得睡覺。”
早就餓得前胸夾後背,崔滿聽話應是,将發帶妥當放在桌邊,伸手抓住筷子,眼睛不受控制地盯在菜上,卻按捺着沒有動彈。
規矩比她這個當師尊的還大。
崔扶仙瞥了她一眼,懶得再糾正,率先夾菜。
像是打開什麼開關,小魔這才學着她一下一下夾着自己跟前的綠葉子菜。
實在太餓,原先還端着的姿态在吃了兩口飯後搖搖欲墜,腦袋都快埋進碗裡去。
崔扶仙不好這些,早不再進食,此時伸手将崔滿險些掉進碗裡的頭發往後順了順,給盯着綠葉子菜使勁兒啃的小魔頭夾了個雞腿:“沒人跟你搶,慢點兒吃,當心晚上胃不舒服。”
尚未入道,饑一頓飽一頓,就仗着魔族身體底子好才沒病倒。
女人手心溫熱,覆上腦袋時崔滿身子驟然一僵,兩瞬後包着滿嘴食物默然點頭。
她咬着碗中很久沒沾過的葷腥,瞧了眼坐在旁邊給自己夾肉的師尊,一直若有若無緊繃着的脊背陡然間松軟許多。
吃完飯,崔滿主動收拾殘局。
她極瘦,睡覺時不自覺地蜷縮,隻占去很小一塊地方。
崔扶仙沒有哄孩子的癖好,幹脆給她撒了把安眠香,看着她氣息逐漸平穩下去後才坐到床邊閉目打坐,準備修煉一晚上打發時間。
然而,将近醜時。
女人在黑暗中睜開雙目,斂眉回眸看去。
睡得不省人事的小魔頭不知何時團着被子滾到她身後,身子直往她背上擠,誓要将她拱下床似的。
哪有之前半點規矩樣。
共處第一夜,崔扶仙額外賞了這倒黴徒兒一個定身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