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間抿着腥甜的水。
神識中撕裂般不住發疼,女人意識模糊,下意識由着身體本能做出吞咽動作,舌尖微卷,在昏昏沉沉間莫名迷戀這股味道。
如同靈丹妙藥,腥甜的液體順着喉嚨淌下去後疼痛竟漸漸緩和,綻裂的皮肉以極快速度愈合,力氣重新湧入四肢。
很暖和,隻是本就模糊的意識愈發麻木、思緒運轉得越來越遲緩。
神魂深處陡然間爆發幽藍靈光,寒氣震動不休,毫不客氣地将擅自侵入内部的黑紅色不速之客一口吞下。
崔扶仙猛地睜開眼睛。
視線有兩瞬朦胧,随即凝實,她看清了自己吃下的東西。
哪裡是水?
分明是黑紅的血。
而那割開手腕給她喂血的始作俑者見她睜眼還挺激動欣喜,此時慘白着一張臉、通紅着兩隻眼睛,不像小魔頭,更像受欺負的小兔,抱着她連連喚:“師尊!你醒了!”
頭還枕在小魔腿上,崔扶仙擰眉捏住她不斷往外冒血的手腕,臉色極冷。但顧忌着身在異處,并未浪費口舌去追究——身上傷口的迅速愈合與方才遲鈍的意識已經令她隐隐猜到些東西。
她想起了當年那個收留過崔滿幾年、大限将至又詭異存活的村中老妪。
不曉得這是什麼鬼地方,體内靈力被封住一樣所剩無幾。望舒被擊碎,神識受損,崔扶仙如今能使出來的實力僅有三成,更别說旁邊這個煉氣期的小魔。
身上盡是血污,實在受不了。
崔扶仙用洗塵符為自己與崔滿稍稍清潔了下,撐着岩面一點點坐起,繼而取出儲物戒中的紗布給一聲不吭盯着自己的小魔頭包紮手腕。
最後打結時她故意用了點力道,小魔立刻閃爍出可憐兮兮的淚花,耷拉着眉眼小聲喊:“師尊,疼。”
當初崔滿心急、背着她吸納靈力突破修為,昏迷了整整七日,醒來後看見她時也是這副神情、也是如此喊疼。
才不會被這最會陽奉陰違的小魔頭騙去,女人輕飄飄地掃了她一眼,摸出丹藥粗暴往她嘴裡塞去:“這會兒知道疼了?”
并未料到師尊會是這樣的反應、竟什麼都沒問。
崔滿咽下丹藥,紗布下的傷口早止住了血。
她低下眼睛避開女人的目光,手指纏在一起攪來攪去:“師尊一直不醒,喂了藥也不醒,我……我害怕。”
話罷,小魔頭識相認錯:“師尊别生氣,小滿知道錯了。”
沒工夫搭理她說的是真話假話,崔扶仙不冷不淡地哼了下,拾起丢在一邊的長劍撐着站起身,仔細觀察四周,卻見一派被炙熱火焰舔舐過的荒涼,到處都是崎岖起伏的望不盡頭的赤紅岩石。
昏迷前設下的陣法還在運轉,她伸手觸碰,目光凝于其上,已然看出結界外層極細微的尖利爪痕。
除了她二人外好似再無人聲,但暗中自有饑腸辘辘的鬣狗正盯着她們。
“師尊,您的傷口……”
正取出傳訊器準備嘗試聯系昆侖衆人,陡然聽見身後傳來小魔擔憂的聲音,随即一雙手伸來将她扶住:“方才沒顧得上,我現在給您包紮一下吧?”
崔滿盯着女人後背蔓延至前方腰腹處的傷口,嘴角用力抿起,腦中浮現出崔扶仙将她緊緊護在懷中的模樣。
師尊這樣的天驕之女或許從未如此落魄過,端正束着高髻雲鬟的玉冠被擊碎,及腰處的墨黑長發淩亂披散。身上白衣染做血衣,臉上卻絲毫血色也無。雖極力隐忍痛楚,但起身時動作不便,竟要撐着長劍才能站穩。
崔滿随崔扶仙修行多年,不會不知道自己師尊是何等孤高驕傲之人。
隻一會兒功夫,被女人清理得露出雪白本色的衣裙再次被鮮紅血液浸濕。
她身上的傷口太多太深,崔滿的血幫助她加速愈合,可畢竟時間尚短。現在崔扶仙一動,許多傷口被她的牽扯着重新裂開。
“暫時不用。”
輸入幾次靈力傳訊器都無反應,大概是被屏蔽了。
沒有拒絕小徒的體貼,崔扶仙的視線在她那兩條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腿上掃過:“吃藥了嗎?傷到了哪裡?”
小魔點點頭:“師尊放心,隻斷了幾根骨頭,裡頭有些出血。剛剛吃了藥,現在感覺好很多。”
之前将她送去天權峰上學過兩年,小魔頭自個兒懂醫理。崔扶仙端詳着她的臉頰,并無勉強之色,這才輕輕拍了拍她還攙着自己的爪子:“時雲鶴與我一同下山,程螢秋想來無事。既然是你主動邀約,回去後便與她賠個罪。”
師尊開口,崔滿無不應之理:“小滿曉得,回去便去看望她。”
“還有,你歸去後給我好生呆在瑤光峰上修煉,不許随意下山。”
崔扶仙瞥了好強的小魔頭一眼:“本來不想現在告訴你。我在一些以武入道的功法典籍中尋到啟示,或許可以幫你突破境界。你先試試,不能用再另做打算。”
镯子裡還藏着挖來的魔核,崔滿愣怔聽女人一句一句有條不紊地與自己說話,進入秘境後一直提着的心無聲無息間自嗓子眼緩緩落回胸膛裡。
原來師尊一直在為她找修煉的法子。
崔滿忽然湧上股抑制不住的委屈,眼眶發熱,輕輕嗯了下,再使不出巧舌如簧的本領、說出些哄師尊的話。
身後披着的麻花辮亂糟糟的,像炸了毛一樣欲散不散。
眼見自己養的狡猾小魔頭又變成了紅眼睛兔子,崔扶仙摸了摸她的炸毛辮子,嗔怪道:“這麼大的人哭來哭去像什麼話?打起精神,先看看怎麼從這兒離開。”
不過幾句話的時間,結界微震,上邊又多了幾道爪痕。
女人服下靈丹,手指一直緊攥劍柄:“我昏迷時可發生過什麼異象?”
知道輕重緩急,崔滿擡袖抹了下眼睛,仔細回憶,卻是搖頭:“……師尊昏迷了将近兩個時辰,我太着急,沒太注意。但除了陣法一直遭受攻擊,附近沒有明顯的異象。”
小魔絞盡腦汁地想着,神識裡沉寂許久的殘魂突然出聲。
紅霧湧動,殘魂的聲音仿佛比之前穩重冷靜數倍,不再那般瘋瘋癫癫的不着調:【這是大魔界域,裡頭遍布幽魂、隔絕靈氣,是大魔随身的捕獵囚籠。】
【你們現在一直向北行去,邊緣有一處薄弱屏障。這隻魔大概要回魔域領地,擊破屏障後會掉到哪兒就不知道了。】
聽着有模有樣的,但崔滿已經被她坑了一次,如今半信半疑:【你怎麼知道這裡的薄弱處?】
【聞出來的。】
殘魂冷笑:【你現在除了信我還有其他辦法嗎?你不信可以,把我的話轉述給崔扶仙,讓她自己走。】
【你死在這兒沒事,她不能,我要親自對她複仇。】
才正常沒一會兒,又開始發癫。
崔滿皺了皺眉,權衡兩瞬後隻得承認她說的不錯。
現在師尊重傷,除了相信殘魂的話外别無選擇。
指尖捏着張符箓,崔扶仙想借此嘗試感應天地,找找出去的法子。
然而符箓剛燒半截,旁邊的小魔揪了揪她的袖擺,略帶忐忑地開口:“師尊……我好像感覺到了什麼。”
崔扶仙聞言側眸:“你感覺到什麼?”
小魔臉上顯露糾結猶豫之色,好似不太能确定,掙紮片刻後對視上師尊的目光,嗫嚅告知:“我感覺我們或許要往北邊走,師尊,我聞到了。”
【你聞到個錘子!那是我聞到的!】
“你聞到了?”
崔扶仙意外地揚了揚長眉,擡眸朝北望去,沉吟片刻後果決颔首:“那便去看看,反正也沒其他法子。”
畢竟是個小魔頭,說不定崔滿就與魔族之物有所感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