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尊?”
緩了好半晌才逐漸回過神,崔滿垂眸望向那把插入地面的長戟,眼睛深處極快閃過陰冷之色。後知後覺升起的驚駭尚未徹底褪去,憤懑便先一步洶湧沖來。
身處魔域,不得不低頭。
崔滿咽下喉中澀意,并不掩飾自己的驚魂未定,緊揪着女人腰間宮縧,卻無後話。
“不怕。”
借她試探了下系統,崔扶仙安撫地拍了下小魔肩膀,随即将目光投向遠方,已然注意到那邊有個身着黑金盔甲的女魔騎着踏焰戰馬威風凜凜地朝她們所在之處馳來。
女魔兩手空空,長戟應是她扔的。
黑鋒城并不熱鬧,來往魔族大多肅靜、佩戴鐵制護腕,更像訓練有素的軍中士兵。而此女修為不過元嬰,行事倒分外張狂、敢當街縱馬和投擲武器,不知究竟是何人。
烈焰灼燒的氣息愈來愈近,崔扶仙不喜,将小魔稍稍掩至身後,下一瞬便與雙赤紅瞳孔對視上。
坑中長戟嗡嗡作響,徑直飛回女魔手裡。
險些被擊殺的受害人并未得到道歉。
來者倨傲、毫無愧意,勒馬停于不遠處後居高臨下地掃視過師徒二人,嘴角不屑輕扯,嫌惡斥責:“又是外來的魔族。”
“以後走路長點眼睛,本君的戟可不認魔。”
實在火上澆油,崔滿低頭沒有做聲,怒氣燃至巅峰。
不過,泛着涼意的手背忽而伸來碰了碰她。
小魔抿唇瞧去,别扭兩瞬,還是勉強松開攥在掌心裡的指頭,輕輕牽住師尊的手。
崔扶仙神色無波,如同未曾聽見這番颠倒黑白的挑釁垃圾話,僅靜立于原地目送女魔騎馬離去,眸底有幾縷冰藍幽光一閃即過,悄無聲息間溶進馬蹄焰火之中。
遠處站着一隊背負長刀、身着黑甲的魔族,為首二魔正扣押一個渾身鮮血、看不清面容的人族魔修,魔修肩上血洞恰與女魔手中長戟形狀吻合。
女魔方靠近便以長戟槍頭狠狠甩了不知死活的魔修幾下:“給本君戟都投歪了。拖回去上點手段,本君就不信抓不出他的同夥!”
聲音漸遠,鬧劇落幕,四周本停滞不動的魔族見怪不怪地收回目光、重新做起各自的事情。
掌心中的手指好似在動。
崔扶仙偏頭去看身後的小魔,察覺她兩邊無意識往下撇的嘴角,曉得她心中有氣,便捏了捏她的後脖頸:“别氣了,賠你一匹馬。”
崔滿記仇,已将女魔的面容牢牢印在心底,正平複沉悶怒意,陡然聽見女人這句話,翻湧的思緒驟頓,不禁眨了眨眼睛。
腦中靈光一閃,她想起女魔騎着的那匹踏焰駿馬。
恍然擡頭,小魔本黑黝黝、陰暗無光的瞳孔像是被誰點進了一簇火苗,亮晶晶地盯向師尊,分明被哄得高興起來,卻要咬着嘴巴裝一裝寬容體貼。
旁邊沒有魔族、崔扶仙開口時就在身側布下隔音陣,但崔滿仍牽着女人的手放輕聲音,幾乎用氣音偷摸摸地與師尊說:“阿姊,這樣不好吧?被他們發現了怎麼辦?”
叫阿姊叫得還挺順口。
哪裡看不出小魔頭雀躍起來的情緒,崔扶仙捏住裝模作樣的小魔頭的耳垂:“屆時大概早已回去,叫他們來瑤光峰尋我讨債就是。”
沒人不喜歡被維護的滋味。
崔滿見師尊沒注意,便也裝作沒發現的模樣不肯松開被師尊牽住的手,此時貼在女人身旁惺惺作态:“多謝阿姊替我出氣。阿姊放心,我已經不生氣了。方才不過是一場意外,我沒放在心上的。”
這話說得大度,崔扶仙意味不明地瞟了她一下,懶得搭理。
當年剛将崔滿帶回瑤光峰時她曾借望舒的眼睛觀望過小魔頭跟程姓丫頭的鬥法,明面上是那丫頭蠻橫、經常來找崔滿麻煩,背地裡倒反着來。
要麼人家衣袍着火,要麼人家走路撞樹、跌進水池,亦或煉丹炸爐、畫符作廢,怎一句黴運連連可以概述。
究竟是誰做的?
總不會是她養的這隻善良大度的小魔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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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黑鋒城中暫且沒有抓捕她們的懸賞令。
崔扶仙尋了家看起來熱鬧些的客棧,塞去一袋魔晶,白發老魔當即捏着鼓囊囊的袋子眉開眼笑。
然而,聽見她的問題後老魔笑容微斂,打量二人片刻:“你們是從哪裡來?為何要去隐州?那兒住的大多是些人族。”
提至人族,他聲音裡露出濃厚的排斥和厭惡。
這次未要崔滿開口,女人眉目淡淡,單手撐着桌面,話裡難掩戾氣:“我姊妹二人出身蚩州,欲往隐州尋仇,你隻管說此處離隐州還有多遠。”
掂了掂手裡的魔晶,老魔沉吟幾瞬,順着她的話往下答:“你們若從蚩州來,方向倒沒走錯。我們這裡是焱州北境、蒼歡将軍的領地,離隐州不遠,一直往北經過幾座城就能到。”
蚩州偏南,焱州位于蚩州北部,隐州最北。
也該是這樣。
隐州邊境是魔族與人族交接之處,大魔從昆侖将她們帶出後若想回魔域就必須從那邊兒通過,所以她們撕開傳送符落腳的地點離隐州不遠。
崔扶仙摩挲着杯口,面露詫異:“原來是蒼歡将軍麾下,怪不得外頭皆配黑甲。不過我聽聞蒼歡将軍是出了名的嚴厲、眼裡容不下沙子,方才卻見街上有人放肆縱馬。那是誰?怎敢如此大膽?”
這種描述在黑鋒找不到第二個,老魔連忙做噤聲手勢,檢查周邊隔音陣正常、亦無人關注後才松了口氣:“可不敢妄議,那是我們城主,剛上任不久……據說與蒼歡将軍有血親關系。”
崔滿撇了下嘴,用力啃手裡的點心,沒插嘴。
見她們不知情勢,老魔好心勸:“最近許多外地魔入城,甚至還有混進來的人族。城主府前幾日才鬧了事,現在城主滿大街抓人。你們當心點,别撞到槍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