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妃靜靜聽完太醫的陳述,眼神淡淡掃過跪伏在地的他,語氣平靜而不帶情緒:“你先退下吧,本宮會好好考慮。”
太醫如蒙大赦,連連叩頭,恭敬地退出殿外。整個殿内重新歸于一片靜寂。
無人注意到,就在太醫提到“荀靈”時,梁妃眼中一抹光亮瞬間劃過,雖然轉瞬即逝,卻透出一種少見的動容之色。
天色已晚,梁妃離開弘景殿,步入自己的宮中,目光一轉,便看見院中亭子裡多了一抹青色的身影。她眉梢輕挑,腳步未曾停下,徑直走向涼亭,唇角微微勾起:“原是文貴妃妹妹,妹妹今日怎的有閑情雅緻光臨本宮的院子,倒是稀客。”
亭中人聞聲轉過身來,正是文貴妃鄭宜秋。她身着一襲精緻的青蓮色宮裝,裙邊以細密的金線繡出水波紋樣,流光隐現。發髻梳得一絲不苟,明豔動人的面龐上添了幾分憔悴,點翠钗斜插其間。耳邊垂着兩顆溫潤的翠玉耳墜,随着她的動作微微晃動。
梁妃站在亭外,打量着她的裝扮,唇角輕輕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聲音中透着幾分調侃:“怎麼,妹妹倒是不愛穿那身绯紅色的鎏金裙了?這頭上的钗環也少了許多,竟讓我有些不敢認。”
鄭宜秋的臉色微微一變,握着扇子的手收緊了些許,眼底閃過一絲怒意,換做往常,何須她掩飾情緒,畢竟自己家世顯赫、位份也居于梁妃之上,何時需要忍氣吞聲?可眼下情勢不同,她心中雖怒,卻不得不擺着笑臉。
她深吸一口氣,臉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卻迅速調整過來,嘴角勉強擠出一抹笑:“姐姐說笑了,日子久了,性子總是會收斂些。哪像姐姐,如今宮中上下,甚至朝野内外,都得仰仗您的威儀,妹妹倒是該學着謹慎一些了。”
這些細微的神情變化被已經在這後宮呆了近三十年年的梁霜天盡收眼底,她走進亭中,似是随意地拂過桌角,淡淡一笑:“妹妹言重了。本宮倒是有些奇怪,聽聞妹妹近日憂心父親病情,回了宗政府内照應,如今怎會特意來本宮的院子?若有事,便開門見山罷。”
鄭宜秋聞言,雙唇微微抿緊。她微微低頭,語氣中仍透着幾分克制:“妹妹今日前來,确實有些事情想與姐姐商議……陛下如今病卧在床,臣妾心中實在憂慮不安。這些日子,我兒既浦從荀靈來信,說他們那裡有一位名為謝清的神醫。”
又是這個謝清?梁妃神色一凜,心覺剛剛的太醫或許也與文貴妃母家有些關系。
“怎的,看姐姐這個神情,莫非已經有人向姐姐舉薦了此人?”鄭宜秋面露喜色,趕緊接着說,“此人已被我兒收入府中作府醫!隻要姐姐想,既浦不出十日就能将此人帶來。”
梁霜天面色不顯,心中隻覺果然不出所料,若隻為接一名大夫,鄭宜秋何須興師動衆跑到她宮裡來。
說到底,她是一定要在這個絕佳的時機将她的男兒接回來的。
如今,皇帝的幾位成年男兒皆因異雨病倒,唯有兩位外派到荀靈的王爺僥幸躲過。梁妃心知,自己與明辭臨危受命的掌權日子已一月有餘,像鄭宜秋這樣的女人,是絕不會甘心久居人下的。眼下,她那遠在荀靈的男兒成了她唯一的籌碼,而這謝清,怕隻是一塊敲門磚。
而鄭宜秋真的會希望謝清把皇帝治好嗎?
梁霜天細細打量着她,這位文貴妃不再像往日那般張揚炫目,神色沉穩内斂,此刻更是低着頭,不與她對視,竟是一副下位者的懇切模樣。
“妹妹,此時非常小可。殷親王遠赴荀靈,乃是陛下當初親自定下的旨意,本宮不能擅自更改。此事重大,還是要等明日陛下清醒時,本宮親自禀明,再做定奪。”
她頓了頓,目光不着痕迹地掃向鄭宜秋,語氣平緩:“如今朝中事務繁多,京城局勢不穩,本宮每日裡都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實在難以多作耽擱。妹妹若無其他要事,今日便先請回吧,明日日落之前,我定給妹妹一個答複。”
鄭宜秋眼見梁霜天話已至此,心知再多糾纏也無益,隻得不情不願地站起身來。臨出亭時,她腳步一頓,轉過頭來:“姐姐可千萬不要忘了才好,陛下可是等不起的。”
“那是自然。”
走到宮門口,鄭宜秋回頭,隻能看見梁霜天走進寝宮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