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赫沒再多言,隻握住他的手,往他掌心放了一樣東西。
——是那枚玉佩。
他離京前交給皇後的玉佩。
他擡眸看向李赫,眼底滿是疑惑,像在無聲詢問:“怎麼回事?”
李赫卻沒解釋,隻是輕輕攏住他的手指,将玉佩牢牢按在他掌心。
“别再弄丢了。”
甯清遠尚未回神,李赫已牽起他的手,帶他走向殿外。
微風拂過,庭前海棠簌簌落下幾片花瓣,李赫的腳步未停,隻側頭看他,唇角微揚:
“父皇準了。”
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像是怕他聽不清——
“三日後行冊封禮。”
甯清遠愣愣地被塞進馬車,直到回到世子府,他還是迷糊的。
李赫在說什麼?
陛下……準了,是什麼意思?
他幻聽了?
方才那隻是他自己的臆想吧?
眼前是熟悉的世子府,甯清遠走過去,跨過門檻的時候被絆了一下。
吉祥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胳膊:“世子當心!”
院子裡吵吵嚷嚷的。
舊仆們搬着箱籠穿梭,有個小丫鬟踮腳往老梅樹上系紅綢,石桌上堆滿喜糖喜果。
“您可算回來了!”粗使婆子的笑臉在陽光下泛着油光。
小紅正抖開一匹霞光錦,緞面流光溢彩的。
“殿下,您試試這婚服……”繡娘捧着赤色錦袍朝他走來。
太熱鬧了,熱鬧得像是戲台子上的布景。
老梅樹突然簌簌落花,他擡手接住一片花瓣,卻發現是染紅的宣紙。
滿院喧嚣忽如退潮,甯清遠立在飄滿假花的梅樹下,手裡握着李赫塞給他的那枚玉佩。
這是夢吧。
甯清遠被簇擁着,她們争着吵着要他去試婚服,化新妝,叽叽喳喳圍着他轉,像群鬧騰的雀兒。
她們扯着他的袖子,撫過他的鬓角,擺弄他的指尖,像在裝扮一具精緻的傀儡。
“世子,再試試這頂冠……”
“唇脂要補一補……”
“您擡腳……”
——太吵了。
甯清遠打翻侍女手裡的胭脂盒。
“……讓我出去。”
人群驟然安靜了一瞬,又立刻湧上來——
“世子要去哪兒?禮服還沒……”
“三日後就是冊封大典了,不能誤啊……”
甯清遠踉跄着撞開殿門,朝着府門跑去,卻被守門的侍衛攔住。
“你們想幹什麼?”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
吉祥匆匆追上來,堆着哄孩子般的笑:“殿下,外頭風大,咱們回去試完最後一件……”
甯清遠突然覺得荒謬至極。
所有人都笑着,鬧着,喜慶着。
隻有他在為這陌生的場景而感到惶恐。
“讓我走。”
這句話脫口而出的瞬間,甯清遠自己都愣住了。
他想去哪裡?他能去哪裡?
吉祥的笑容僵在臉上,四周仆從齊刷刷跪了一地。
甯清遠站在滿院紅綢中央,突然覺得像站在一場荒誕的祭典上。
……
冊封禮前一日,暮色漸沉,李赫終究按捺不住心中惦念,悄悄翻進了世子府的西牆。
他隐在廊柱的陰影裡,透過半開的窗棂,看見甯清遠正端坐在銅鏡前。
一襲大紅婚服襯得他膚白如雪,金線繡紋在燭光下流轉生輝,宛如神壇上供奉的玉像。
侍女們正為他卸去試妝的珠串,琉璃墜子一顆顆落在台上,發出輕響。甯清遠卻始終靜默,目光虛虛落在鏡中某處,連睫羽都未曾顫動半分。
“世子,您低一低頭。”小紅為他戴上玉冠。
珠旒垂落,甯清遠微微蹙眉,似乎不習慣這樣的重量。
李赫心頭一緊,他的甯甯似乎太過安靜了,是緊張嗎?還是......
思緒未定,鏡中人突然擡眼。
——四目相對。
銅鏡映出李赫來不及藏起的身影,驚得他慌忙偏頭避開。
待他再看過去時,甯清遠已垂下眼簾,看不出情緒。
夜裡,甯清遠輾轉反側,最終還是起身,離開寝殿。
本該好好睡覺的,可他毫無困意。
甯清遠踩在沁涼的青磚上,月光把回廊的欄杆映成一道道蒼白的囚籠。
明日,會是什麼樣子?
甯清遠絲毫不懷疑李赫對自己的真心。
得到了一直想要的東西,應該開心的,甯清遠。
你為什麼不開心呢?
甯清遠自己也想不明白。
“世子,夜深露重。”吉祥捧着狐裘追出來,卻在觸及他眼神時怔在原地。
他接過狐裘披上,“你去休息吧,我一會兒就回房。”
吉祥猶豫地看着他,還是邁步走了。
不知過了多久,嘈雜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
熙熙攘攘,吵吵鬧鬧。
甯清遠站在庭院中央,仆人們的叫喊聲像隔了層厚厚的紗,時而清晰,時而渙散,化作無意義的嗡鳴。
許久,他才聽清他們在叫喊什麼——
“走水了……快逃……”
甯清遠遲緩地眨了眨眼,轉過身,看到濃煙已經攀上回廊的朱漆欄杆。
是夢嗎?
他低頭,看見一片焦黑的落葉飄到腳邊,又被熱風卷着打旋兒升起。擡頭時,火已經織成一張網,将他籠在中央。
噼啪——
一根燃燒的椽子墜在眼前,濺起的火星在空中劃出金線。
火焰突然漫過腳踝,冰涼如北疆的雪水。
甯清遠看見自己的衣擺開始燃燒。他忽然聽見很輕的鈴铛聲,是長命鎖的紅繩斷了,掉進火堆裡,金鈴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清遠哥哥,你覺得辜負真心的人,該受到什麼樣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