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夫人除了在他醒來的第一天去看過他，之後的兩個月都沒有再出現。

甯清遠隻當她是氣極了。

出院那天，陽光正好。甯清遠坐在輪椅上整理袖口，聽見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響由遠及近。他擡頭，看見遲夫人逆光站在病房門口。

“清遠，回來住吧。”遲夫人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溫和，好似那天的劍拔弩張完全不存在。

甯清遠很清楚，如果遲夫人要弄死自己，簡直輕而易舉，所以他搞不明白，為什麼遲夫人還要這樣扮演“慈母”。

“不了，慕阿姨。”

遲夫人望着他的眼睛，溫柔地說：“你的身體還沒好，一個人住不方便，等好了再離開也不遲，回家吧。”

聽着語氣，像在哄一個叛逆賭氣的小孩。

甯清遠沒再拒絕。

遲烨匆匆趕來時，看見的是其樂融融的一幕，母親溫柔地對着輪椅上的甯清遠說話，甯清遠輕聲回應。

“母親。”遲烨走上前。

“阿烨來了，”遲夫人笑吟吟，“走吧，帶哥哥回家。”

哥哥……

甯清遠疑惑地看向遲夫人，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遲烨卻面色如常，“嗯”了一聲，推着輪椅往前走。

回到遲家，遲烨小心翼翼地将甯清遠抱上樓，推開那扇并不算熟悉的房門——

房間裡陳設如常，也沒有積灰，看得出來是打掃過的。

書桌上還多了一個相框。

甯清遠盯着那個相框，遲烨将他輕輕放到床上，解釋說：“母親會派人定期打掃你的房間，她是真的把你當成自己的孩子。”

遲烨拿起相框，遞給甯清遠，上面是甯清遠小時候的照片，“母親偶爾會獨自進來待着，一待就是一個下午，這照片，也是她放的。”

遲烨的本意是讓甯清遠有“歸屬感”，可惜，知道真相的甯清遠并沒有如他所願那般放松下來，反而冷笑一聲。

“你真這麼以為？”甯清遠輕聲說，“好單純呀，烨烨。”

遲烨怔了怔，有些不明白甯清遠話裡的意思。

“甯甯，怎麼了？”他有些遲疑。

“沒什麼，隻是有點想笑。”甯清遠收起笑，淡淡地說，“我都有點不明白慕姨對我母親的感情了，該怎麼形容呢……或許是，愛恨交織吧。”

一邊懷念，一邊怨恨……

遲烨問：“什麼意思？”

“就是......”甯清遠歪着頭，露出個天真又殘忍的笑，“一邊因為思念成疾，隻能透過我這雙眼睛來追憶故人，一邊又恨到要折磨我來洩憤。”

“當然，也可能真的是她說的那樣吧，她恨的，隻有我和我父親。”

“甯甯，你在說什麼？”遲烨從不知自己的母親竟對甯清遠帶有恨意。

母親溫柔的笑臉在腦海中不斷閃回——她給甯清遠整理衣領的手，她看向甯清遠時慈愛的目光，她提起甯清遠時臉上藏不住的笑意......全都是假的？

他忽然意識到，或許在自己沒有留意的地方，這個家裡早已暗潮洶湧多年。

“遲烨，我這些年的庇護是遲家給予的，我遭受的苦難也是遲家給予的。”甯清遠細數着一樁樁一件件，“被推進泳池，被騙到小樹林裡綁起來，被班上同學孤立，被不同的人不斷地找麻煩，從小學到高中……這些，都是她默許的。”

遲烨的呼吸驟然停滞，耳邊嗡嗡作響，仿佛有千萬隻蜜蜂在顱内振翅。

“知道她對我最多的評價是什麼嗎？”甯清遠笑着說，“是安靜乖巧。”

安靜乖巧，真是個不錯的優點。

遲烨聲音有些顫抖：“你，從來沒和我說過這些。”

“可你從來沒想過管我，不是嗎？”甯清遠的聲音很平靜，卻帶着冰冷的責備，“我被推下泳池之後，你最先關心的是——我為什麼要毀掉遲夫人的晚宴；我被他們按住，綁在樹上動彈不得，你卻和那些人談笑風生，讨論着下次去誰家玩……”

“還有孫佑，你最好的兄弟，”他露出諷刺的笑，“該不該說一句物以類聚呢？”

“你永遠和欺負我的人站在一邊，卻希望我能向你敞開心扉？”他的聲音裡帶上了困惑，仿佛真的不解。

這麼多年，他早已學會不再期待任何人的庇護，更不會幼稚到去責怪一個同樣被蒙在鼓裡的......旁觀者。

但此刻，一股莫名的惡意突然湧上心頭，他想刺一刺遲烨，想看看這個向來高傲的少年會露出怎樣惱羞成怒的表情。

甯清遠心想：反正我早就不對你抱有什麼期待了。

一個月的溫情，也足夠了，還是讓我們回到陌生人的狀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