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柳頓了頓,思忖片刻後開口:“或許如此,那日奴婢去向府醫求藥時,不慎撞到了太子殿下,若是平時,他定會大發雷霆,非打死不可,可那日他卻目色平靜,隻道讓奴婢小心些。”
“但這畢竟是府中的規矩,沖撞主子杖責三十,可太子殿下當時聽了也隻是蹙眉,打了奴婢幾大闆便作罷。”
陸懷歸垂眸,心中卻有了另一個想法。
也許,這并不是一件壞事。
無論太子是失憶或是被奪舍,當下的狀況于他而言,無疑是最有利的。
至少,在離開太子府邸前,此人還有利用價值。
陸懷歸垂眼,輕聲開口:“鳴柳,你可否幫我個忙?”
*
每月十五,太子府中的仆從們都會出門采買。
鳴柳不知從何處尋來一身粗布麻服,讓陸懷歸換上。
兩人繞了小路,從冷清無人的小巷走到喧鬧的市集。
正逢臘月,出門采買的仆從也多,無人發現混入人群的陸懷歸。
“阿歸,你知道回去的路吧?”
陸懷歸點點頭。
鳴柳看了他半晌,又不放心地說:“那我們酉時在這裡彙合,可以嗎?”
他又微微颔首,“嗯,那我走啦,鳴柳阿姐。”
聽到“阿姐”這個稱呼,鳴柳有些怔然,可等她反應過來時,陸懷歸便已經轉身,融進人群裡,消失不見。
與鳴柳分别後,陸懷歸便穿過人潮,拐進一個偏僻的裡巷。
上一世時,他借着采買的機會,喬裝成小厮偷溜出太子府,眼見着就要逃走,卻被府中的下人發覺,他被帶回去讓太子打了個半死。
不過,當時也并非全無所獲。
父親的義故周澄在場,約莫三日後便派人來傳信,說是有法子能将他救出,讓他稍安勿躁。
自此之後,他便一直與周澄聯絡,直至離開太子府。
而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去找周澄。
隻是,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偏偏來。
他頓下腳步,猛地轉過頭,正與身後跟着的人對上視線。
隻見紫衣,身後還跟着幾個彪形大漢,腰圍赤紅汗巾,乃是倚紅樓的人。
“喲,還挺警覺嘛。”紫衣狐狸眼稍彎,擡手對身後的大漢擺了擺手,“把他抓起來,送到倚紅樓,啊不,先給我帶到小院去,我可是還有筆賬沒算呢。”
陸懷歸攥緊拳,往後退了一步,正欲轉身逃跑,卻被一個手刀劈暈。
意識昏沉裡,倚紅樓悠悠的琴聲伴着柔媚的歌聲竄陸懷歸入耳中。
他猛地睜眼,入目一派通紅,說不上的陰森詭谲。紅燭幽微,床帳軟榻仿佛漆了層血,張開了血盆大口,要将他吞吃殆盡般。
他掙動身軀,雙手卻被縛在柱後,令他動彈不得。
紫衣背對着陸懷歸,漫不經心地開口:“你說,殿下喜歡你什麼呢?”
他将手中的匕首放在炭火前炙烤,嘶嘶作響。
“喜歡你年輕,還是喜歡你那張臉?”
陸懷歸垂眸不語,目光卻望向一側的博古架,最上方擺着的青花瓷瓶搖搖欲墜。
“不過沒關系。”紫衣猛然轉過身,将燒紅的匕首湊在陸懷歸面前,眼神怨毒,“殿下對你不過是一時新鮮罷了,今夜過後,殿下就隻會喜歡我一人了。”
陸懷歸倏然嗤笑一聲,笑得身體都在顫抖。
紫衣擡手卡住了陸懷歸的脖頸,一寸寸收緊。
他惡狠狠地盯着陸懷歸,咬牙切齒道:“你笑什麼?信不信我現在就劃爛你的臉,讓你在這倚紅樓裡接客。”
陸懷歸卻像感覺不到窒息般,一眨不眨地看着紫衣。
“就算你這麼做,太子也不會喜歡你。”他譏諷地笑了一下,“他隻會更厭惡你,這樣的話,三皇子那裡,你就更無法交差了。”
紫衣臉色霎時間變得難看,他怒極反笑,一巴掌扇在陸懷歸臉上。
陸懷歸被打得偏過臉去,臉頰浮出清晰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痛。
還未來得及擡頭,小腹處又傳來一陣劇烈的刺痛。
紫衣每一下的力道都很重,直踹得他蜷起身子,不住咳嗽。
很快他又被紫衣掐住下巴,扳過臉,将匕首對準了他另半張完好的臉。
可他仍舊是笑,血絲混着口涎從嘴角滲出來,微微歪着頭。
“怎麼?被我說中了?”
“看來你真的是三皇子的走狗啊。”
“我不過是随口一說,你就惱羞成怒了?”
紫衣猛地舉起匕首,劈向陸懷歸面額。
陸懷歸擡腳,将一側的博古架踹倒。
青花瓷瓶搖搖晃晃,墜地時發出脆響。
紫衣來不及躲避,半個身子都被壓在了博古架下,手中的匕首也當啷一聲,跌在了陸懷歸身側。
他極其輕松地用匕首割斷麻繩,站起身來,居高臨下的看着紫衣。
“你……”紫衣的瞳孔瞪大,“你……你怎麼會?”
分明,陸懷歸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半大少年而已。
紫衣第一次感到恐慌,渾身都像是浸在了冰水中,猝然泛起陣陣寒意。
這還是之前那個任打任罵也不反抗的陸懷歸嗎?
惶恐之下,紫衣心中猛地竄出一個念頭。
此人莫不是被惡鬼附了身,索命來了?
紫衣的唇顫了顫,“你,你到底是——”
陸懷歸擡起食指,抵到紫衣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噓。”
他緩緩俯身,冰涼的匕首貼近了紫衣的臉。
燭火明滅,躍進他烏沉的黑眸,瘋狂而陰狠。
刃尖在紫衣的臉上寸寸遊移,惹得紫衣渾身戰栗。
“你說,把你這張臉皮剝下來,送給太子可好?”陸懷歸語氣輕松,刃尖輕輕劃過紫衣的臉,留下一道口子,“太子這麼喜歡你,做成人皮面具日日挂在他府門前,倒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