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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日過後,便是冬獵。
冬獵本該是在宮宴後舉行,今歲卻忽地提前。
皇帝幾日前染了風寒,多日來都不見好,妃子們輪流伺候着,不知是誰提了一句冬獵祭祀為陛下祈福,此事便定下來,交給禮部和太子去安排。
顧衿向來習慣按規劃行事,眼下猝然被打亂,一切都得推翻重來。
他難免有些不悅,尤其是在看到祭祀文書後,他眉心蹙得更深,遲遲沒有蓋印。
就連朝會也難得稱病不去。
他在府中陪了陸懷歸幾日,日日教人讀書射箭。
這天,他正教陸懷歸寫字,宮中便又來了人。
三催四請地要他簽文書蓋印。
顧衿頭也未擡,對跪在簾外的内侍置若罔聞。
“之子于歸,”顧衿的掌心握住陸懷歸的手,在宣紙上一筆一劃地寫,筆鋒蒼勁有力,“宜其室家。”
“你的名字,自己會寫麼?”顧衿問道。
陸懷歸微微颔首,龍飛鳳舞地在詩旁側添了自己的名字,勉強能看出來是哪幾個字。
顧衿也不惱火,握住陸懷歸的手,又寫了一遍。
“之子于歸,陸懷歸,會了嗎?”
陸懷歸擡頭,看了他許久。
顧衿以為他還不會寫,輕歎一口氣正要繼續教時,陸懷歸開口了,“殿下,您是不是不高興啊?”
“沒有。”顧衿神色平淡,将狼毫筆在硯台蘸好墨,“繼續吧。”
“可是您都寫錯好幾回字了。”
“……”
簾外的人頗有耐心地等,顧衿教了陸懷歸多久,對方也就等了多久。
到了午時用膳,顧衿帶着陸懷歸去前廳。
那内侍便又匆匆追上來,拱手跪地道:“太子殿下,殿下留步。”
顧衿蹙眉,垂眸看着那内侍。
内侍見狀,忙開口道:“殿下,後日便是冬獵,可祭祀的文書還未蓋印,若是再拖下去,恐惹聖上不悅。”
顧衿一字一頓道:“若是沒有祭祀,這冬獵便不能舉行麼?”
内侍沉默不語,許久才顫聲道:“可這,冬獵祭祀,本就是皇家百年來的傳統啊。殿下,禮不能廢,您今日若是不蓋印,小的便……便以死謝罪。”
陸懷歸看着跪地的内侍,隐約間覺得此人有些面熟,像是他去竹林小院見周澄時,守在門外的小厮。
似是覺察到他打量逡巡的目光,内侍把頭垂得更低,砰砰對着地面磕頭,額頭上很快被血浸染。
“請殿下蓋印。”
人都是惜命的,真說要去死,實際上是等着人來勸,等着目的達成。
這種手段,最上不得台面,偏偏最有效。
若換做是陸懷歸,他定會說:“你死便死,與我何幹。”
可顧衿隻是蹙眉,凝視那内侍片刻,冷聲開口道:“既如此,那便将文書呈上來罷。”
那内侍登時笑逐顔開,站起身将文書呈上來。
待顧衿蓋印過後,又連連說殿下仁心之類的好話。
“殿下,”看着那内侍走遠的身影,陸懷歸扯了下他的衣袖,“那祭祀文書上寫了什麼啊?您當初為何不願蓋印?”
顧衿沉默,良久才說:“沒什麼,去用膳罷,菜冷了。”
見狀,陸懷歸也不再問,随顧衿踏進前廳。
飯後,顧衿便回宮處理冬獵相關事宜,沒再多待。
到了夜裡,顧衿派人送來冬獵用的衣物。
顯然,冬獵時,他要帶他一起去。
“去歲都是紫衣同殿下去冬獵的,”鳴柳一邊給陸懷歸疊衣物,一邊絮絮叨叨,“明日奴婢定給阿歸打扮得好看些,讓殿下挪不開眼。”
陸懷歸又心不在焉地嗯一聲,坐在案幾前,忽然開口:“鳴柳,你知道冬獵的祭祀都是些什麼嗎?”
鳴柳啊了一聲,有些無措地搖搖頭。
“奴婢不太知曉,隻是去歲時,奴婢聽紫衣和殿下說……”
“說是有什麼,活人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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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獵那日,雪後初晴,滿地霜白。
鳴柳給他穿了件短打胡服,又罩了件深藍狐裘,襯得他面容清俊,身姿拓跋,倒像是誰家教養出的小少爺了。
顧衿依舊穿着常服,見他這幅扮相,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伸出手穩穩牽住他上馬車。
顧衿也沒叮囑他什麼,隻是下馬車時對他講:“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獵物打不到也莫逞強,有事讓春庭找我。”
“那我若是打不到,會丢殿下的臉嗎?”
顧衿沉默了一會兒,“這有什麼好丢臉的,你玩盡興就好。”
陸懷歸很輕地哦了一聲,還想說什麼時,不遠處走來幾個朝臣,他不怎麼認識。
那幾名朝臣的目光先在他身上停留,恭恭敬敬地叫了他一聲“小侯爺”後,便對着顧衿躬身拱了拱手。
“太子殿下。”
顧衿嗯一聲算作應答。
那幾名朝臣圍着顧衿,是要談公事的樣子。
陸懷歸很識趣地走開了。
冬季的獵物多是膘肥體壯的,掩藏在雪中和灌木叢中時,異常好辨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