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陪他做家務,陪他聊天,陪他度過每一個從噩夢中驚醒的夜晚——以前甚至還會給他播放爺爺的視頻,直到後來視頻功能也徹底損壞……
段栩然爬起來,連外套都顧不上穿,抱着小方往外跑。
阿爾法區的機械維修店開在城東地下一條街。
這裡什麼交易都有,不光貨物魚龍混雜,人也一樣。
幹淨好看的少年一出現,就像往野蠻的虎穴狼巢裡扔了一頭鮮嫩可口的獵物,吸引了不少垂涎的目光。
段栩然裝作聽不見那些不懷好意的捉弄,像一顆橫沖直撞的小炮彈,悶頭紮進路口第一家維修店。
“你好,它開不了機了,請幫忙修一修。”
櫃台後面,一個魁梧的中年男人擡起頭。
他戴着一副獨眼眼罩,眯起僅剩的那隻眼睛,掃向段栩然。
“這麼老的款,還修個屁,扔了換個新的吧。”
段栩然抱住機器人的手指緊了緊,堅持道:“我想修,麻煩你了。”
獨眼龍不耐煩地啧了一聲,拽過機器人三兩下拆開,“看看,驅動崩了,傳感器也壞了,修完比買個新的還貴,你傻帽兒呀?這樣,我這兒有個五成新的最新款,便宜賣你咋樣?五百星币。”
“要這錢都出不起,那你還是趕緊走吧。”
少年臉色發白,咬着嘴唇不吭聲。
他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就這麼倔強地站着不動。
好像這不是個破機器人,而是什麼無法替代的珍寶。
獨眼龍心裡一動。
眼前的小孩兒有種營養不良的清瘦,身上衣服雖幹淨但舊得厲害,一看就知道是個窮鬼。
一個人跑這種地方來,家裡沒大人了?
怪可憐的。
“算了算了,”獨眼龍大發慈悲松了口,“老子就當行善積德,給你出個主意。”
“這型号已經停産了,回收配件的錢你出不起,但你可以去自己撿一個同款的。”
“從這裡再往東五百米,有個廢品場,那附近有孩子的住戶多,說不定能找到。到時候你拿過來,我給你換。”
段栩然眼睛一亮,剛要說謝謝,旁邊的夥計插嘴道:“那片兒可不太平啊。聽說最近那邊接連有好多小孩失蹤,就你這麼大的,屍體都發現好幾個,就扔在垃圾場裡呢。”
獨眼龍聳肩:“這我可沒辦法,你自己考慮吧。”
少年沉默片刻,禮貌地沖他鞠了一躬,“我知道了,我會找到的,拜托了。”
“行,那機器人可以先存我這兒,回頭修的時候……哎!”
獨眼龍話還沒說完,瘦弱的少年已經抱起至少有二三十斤重的方盒子,轉身出門去了。
“……這小孩兒腦子缺根筋吧?”他咕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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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段栩然把小方放在被當作矮桌的鐵箱上。
剛才回家的路上,有輛讨厭的懸浮摩托故意擦着他腳邊碾過去,甩了他倆一身泥。段栩然找來幹淨抹布,細細給小方洗了個臉。
“别怕,會把你修好的。”他摸了摸方盒子,小聲地說。
擦幹淨小方,段栩然背上包出了門。
一走進城東郊的廢品場,段栩然就能感覺到,這裡和他平時幹活的地方不一樣。
他撿垃圾的廢品場雖然地痞無賴也不少,但絕大多數人頂多打打嘴炮,占點小便宜,沒什麼十惡不赦的亡命之徒。
可是在這個地方,每一個人看過來的眼神都讓他覺得不舒服。
好像有什麼極度危險的東西藏匿在暗處,叫他後背發涼。
段栩然強忍着令人戰栗的不适感,埋着頭往更深處跑去,終于找到一個人少的角落。
他跳上廢墟,開始挑挑揀揀。
這個垃圾場也一樣,裡面的廢棄品以金屬為主,奇形怪狀的金屬殘肢堆砌成了一座鋒利的“刀山”。
“刀山”上時不時有東西劃破少年的衣服和皮膚,他也不敢放慢速度。
快點,再快點。
早一點找到合适的機器人,才能早一點離開這是非之地。
大約是段栩然虔誠的祈禱發揮了作用,沒過多久,他就在廢墟的邊緣看到一隻酷似小方原裝手的機械臂。
多半是同一個型号!
段栩然欣喜若狂,眼睛裡什麼别的都容不下了,一個百米沖刺過去,使出渾身力氣将埋住它的其他東西都扒拉走。
黑色的方盒子一露面,段栩然就認出來了。
的确是小方的同胞。
他高興得要命,連手上的傷口也不痛了,一把抱起沉重的機器人就往出口跑。
但他剛邁出兩步,蓦地感覺腳踝一重。
似乎有一個鐵箍一樣的東西狠狠扣住了他。
那鐵箍力氣大得驚人,簡直像是想把他整條腿擰下來。
那一瞬間,段栩然被徹骨的恐懼擊穿。
他的腦子裡擠滿了聽過的驚悚傳說,修理店夥計說過的話也在他耳邊循環播放。
魂飛魄散之下,段栩然總感覺馬上他就會被拖進那座“刀山”之下,被怪物吞吃得連渣都不剩。
根本來不及再細想,段栩然拼了命往後蹬着那條腿,想要掙脫鐵箍逃走。
可是那東西抓得太緊了,他怎麼都跑不動。
段栩然忍住滿心驚懼,鼓足勇氣回頭看了一眼。
握住他的是一隻沾滿鮮血的手。
更準确地說,那是一隻男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