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瓶車順着大馬路一路直下,在一棟類似大棚的建築前停了停。
陳君颢四處張望了片刻,又拐進了邊上的一條小街。
這裡相較于外頭大馬路更為熱鬧,路兩邊既有帳篷搭起的檔口,又有臨時擺開的地攤,各種叫賣聲和砍價聲連成一片。
路上人來人往,不少電瓶車擠擠挨挨,陳君颢不得不放慢了速度,到後來幹脆一條腿撐地,帶着車慢慢往前滑。
“菜市場?”姜乃打量了周圍一圈,沒忍住問了一句。
“對,醬油雞在正門,不過那邊不方便停車,所以走這從後門繞過去。”陳君颢說着,一點點蹭到街尾的路口,又轉向拐進了旁邊的一條街。
這邊也差不多熱鬧,不過道路明顯寬敞些,路邊停了一整排的電動車三輪車。有些應該是菜市場檔主拉貨用的,上頭還留着清晨運送新鮮蔬菜時留下的泥土痕迹。
陳君颢在密密麻麻的車縫裡找了個空位,小心翼翼地蹭了進去,停穩。
“OK,下車吧。”陳君颢拔下鑰匙,利落跨下車,費勁摘下貓耳頭盔,太陽穴兩側頓時露出兩塊醒目的紅印。
姜乃跟着跨下車,摘下頭盔,擡手随意理了理被壓亂的頭發。
“摘個頭盔怎麼還跟拍海報似的。”陳君颢從姜乃手裡拿過頭盔,放進大箱子,又伸手往箱子底下夠。“咔”的一聲,陳君颢扶着箱子,把它推了回去。
“走吧。”陳君颢往菜市場後門走去,“這裡進去離梁叔的檔口也不遠,跟我來。”
姜乃“哦”了一聲,回頭又看了眼那箱子。
這滑軌還挺高級。
姜乃撇了撇嘴,快步跟上了陳君颢。
“梁叔那的工作很簡單的,也就是搬貨看店,打稱收銀這些。”陳君颢邊走邊說,腳步輕快,在人群和檔口之間穿梭自如,“下午一般四五點的時候梁叔就會放人的了,要是當天收市早,甚至三點多就能回家。”
姜乃一直沒吭聲,隻是默默跟着,不時打量着四周。
正值早市,一天裡頭最新鮮的菜都剛上貨,各路阿叔阿嬸們跟打仗似的,一個個精神抖擻,拖着“戰車”輾轉在各色檔口之間,毫不吝啬地施展着自己多年練就的眼疾手快精挑細選之術。
“日薪是150塊,而且周末雙休,你也能有更多時間來搗鼓你的音樂。”陳君颢說着,在一家蔬菜檔口前停下,“就是這了。”
這蔬菜檔看着還挺大,估摸着得占了有兩個檔口的位置。整個檔口收拾得幹淨利落,各類蔬菜整整齊齊地碼放着。
四五位阿嬸站在檔口前,手裡拿着個籃子,一邊挑選,一邊跟檔主聊着天。說的粵語,語速飛快,姜乃幾乎都聽不明白。
檔主是個看着四五十歲的阿伯,整個人精氣神十足,穿着個POLO衫,身上挂着條紅色的圍裙。
“梁叔!”陳君颢吆喝了聲,阿伯立刻轉過頭來,也朝他诶了一嗓子。
特别中氣十足的一嗓子,連周圍的叫賣聲都被壓下去了幾分,姜乃聽着像是被人朝着心窩沖了一拳。
“梁叔仲系咁有氣勢!”陳君颢笑了笑,帶着姜乃輕車熟路地就往菜檔邊上的小閘口摸了進去。
“阿爸冇咁大聲啦……”
進了菜檔,才發現原來裡頭還有個人。
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留着利落的短發,穿着同款的紅色圍裙,短袖卷到上臂,露出結實的膀子,正坐在後頭……
剝玉米?
姜乃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青年手上的動作吸引了去。
隻見他手裡拿着把菜刀,刀刃平貼在玉米棒一側,微微用力向下壓,随後手腕輕巧一轉,“唰”的一下,一排飽滿的玉米粒便整齊地落進了塑料袋裡。
看着還挺解壓。
“咩大聲!呢個叫氣勢!冇氣勢邊會有人嚟做你生意!”梁叔說着,趁轉身給菜上稱的時候拍了把那青年的腦袋,“講咁多廢話,搞快啲!冇嗌人啲等咁耐。”
那青年一臉悲苦地歎了口氣,擡眼瞧見陳君颢,跟見着救命稻草似的,一下從闆凳上蹦起來,兩腿一邁就直沖到陳君颢跟前。
手裡還拿着把菜刀。
他嘴角一垮,眉毛一皺,張嘴就是一聲哭嚎:
“陳大少啊——!”
“我丢你!”陳君颢反應極快,一把将姜乃攔在身後,指着那青年手裡的刀,往後退了一步,“梁家耀,搞謀殺啊你!放低你把刀!”
“哦哦哦!”梁家耀連忙收回了神通,手忙腳亂把刀放到一邊,接着又是嘴角一垮,眉毛一皺:
“陳大少啊——!”
陳君颢一臉嫌棄地用食指抵着梁家耀的眉心:“撞鬼你啊,晨早流流喺度喊墳。”
姜乃好奇地打量着梁家耀。
總感覺這一幕好像有些似曾相識。
“我真系頂唔住了!”梁家耀稀裡嘩啦地吸了把鼻子,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淚,“啱先華哥又打電話嚟,話我再唔返去間店度佢就要嚟追殺我!我老豆又唔畀我走!”
陳君颢用“一指禅”把梁家耀頂了回去,還很好心地給他把刀捎上,放到他面前的砧闆:“收皮啦你。陣間搞掂件事我再借我台電雞畀你。”
說完,他扭頭就往梁叔身邊走去,打起了招呼。
梁家耀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歎了口氣,一屁股坐回小闆凳,抄起菜刀,拿起根沒剝完的玉米就是一通猛剝,仿佛要跟玉米同歸于盡似的。
姜乃跟在陳君颢身後,路過梁家耀時看了他一眼。
梁家耀正巧擡眼,和他目光撞上。
姜乃禮貌性地笑了笑,朝他點了點頭:“你好。”
“呃……你好。”梁家耀有些猝不及防,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倉促點了個頭。
“梁叔,飲個水。”陳君颢抄起桌台底下的大号礦泉水瓶,就給梁叔遞了去。
“诶!多謝!”梁叔爽朗一笑,接過水瓶就大快朵頤起來。
“梁叔,呢個就系我同你揾嘅散工。”陳君颢說着,微微側身,擡手虛引向姜乃,“佢叫姜乃,系我個friend,岩嚟到廣州揾食。”
說罷,他又不動聲色地用胳膊輕輕碰了碰姜乃。
姜乃愣了愣,不過很快又反應過來是陳君颢的信号,連忙上前一步,帶着一抹禮貌的笑容:“梁叔好,我叫姜乃。”
正喝着水的梁叔聽到姜乃名字,冷不丁被噎了下,嗆得猛咳了兩聲:“叫咩?姜奶?”
姜乃有點懵,當初陳君颢聽到他名字的時候也是一臉震驚。雖然以前李程也說過他的名字聽起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但也不至于這麼大反應吧……
“诶呀……”陳君颢急忙上前兩步,擡手給梁叔拍着背順氣,又擠眉弄眼地跟梁叔交換了個眼色。
梁叔先是一愣,接着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個長音,趕緊把嘴邊的咳嗽給咽下去,看向姜乃,帶着些許歉意:“不好意思哈,姜乃是吧,過來這邊坐。”
梁叔的普通話說得還挺順溜,雖然有些平翹不分,但總歸聽着清楚。
姜乃點點頭,跟上了梁叔。
陳君颢順勢從台底下抽出兩張紅色塑料凳,穩穩擺到梁叔和姜乃後頭。
“咁你哋就傾住先,我同梁家耀睇住個檔。”陳君颢說。
“得、得!”梁叔點頭應着,拉過凳子坐下,又扭頭朝梁家耀喊道,“阿耀!啲粟米陣間阿嬸會返黎拿,記得拿畀人!”
“诶呀知啦!”梁家耀不耐煩地應了聲。
姜乃剛坐下,回頭看了眼陳君颢。
檔口前的阿嬸們一看到他就都笑成了花,紛紛圍攏過來,手裡的籃子遞得一個比一個快。
陳君颢笑着,不慌不忙地跟阿嬸們搭着話,接過菜,舉手投足間滿是遊刃有餘。
“姜乃?”梁叔念叨了聲姜乃的名字。
姜乃迅速收回視線,端正地坐直了些:“對的。”